其实挺不希望聂隐娘在内地上映的,想到侯导一把年纪了,功成名就拍了一辈子电影还要被一群不学无术又自以为是的傻逼指着鼻子骂装逼的情景就心酸————————————————————————————————————————自然主义影像构筑的长篇东方画卷。
山野、风声、水流、夜鸣、丰谷麦穗等有着超越于戏剧的充分能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影片本身是超越人类视界的。
就像这些从唐朝至今依稀长存的外景地,政治家国乱世儿女情也仅是期间零星过客。
即便你再睡几遍理不清故事线条也不影响它的亘古闪耀。
————————————————————————————————————————不是武侠片,而是侯孝贤。
一个波谲云诡的故事本来可以拍得威亚满天飞,但侯孝贤选择使用最冷静和克制的电影语言,举手投足间就掀起了大唐的衣袂。
既有工笔画的精致,又有写意画的留白,真的是其片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焉...(歪果仁表示集体看不懂,好开心~)————————————————————————————————————————打低分的人说听不惯台湾腔,可就是这些台湾腔拍出了好武侠好古风,而操着标准普通发腔调的创作者,却搞出了比软绵绵的台湾腔疲软得多的东西出来,糟践了所有人。
————————————————————————————————————————昨晚颁奖之前我获奖感受的提纲都写了,虽然没得奖但是我今天花了很久改了文,没错,魅力就是这么大。
先预定五星以免政治人士干预。
正经的短评后面补上。
————————————————————————————————————————侯孝贤已无意拍单纯的人事了。
他拍的是人事散尽后的风景,风景看透后的世人。
————————————————————————————————————————就凭那股认真劲儿,我就不得不打五星,对白用文言文什么就不说了,唐式建筑中尽量都是用烛光之类的仿古照明工具来照明,这些细节越看越爱。
无论如何,五星。
你让那些乌七八糟的古装剧怎么混呢?
不过那些乱七八糟,唐不唐,明不明的古装剧就应该有这么认真的作品来对比对比。
————————————————————————————————————————其实电影本身还是有不少惊艳的地方的,但看到这些评论实在是不能不恨。
看到分跌得这么快,我就放心了。
看完电影,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出剧院,喧嚣的现代都市和电影里屏息静气的唐朝构成两个极端,有种时空踏错的感觉。
南半球正是冬天,阳光不见温度的撒下来,就像片中舒淇不带表情的注视。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是脑子里最先想到的评价。
结尾聂隐娘护送老者和少年离开,人物在山峦田野中渐渐变成移动的蚂蚁,远眺有如沧海一粟——恰如一首以景结情、余音回响的唐诗。
《刺客聂隐娘》是侯孝贤七年磨一剑的武侠片,它将历史研作颜料,将唐人笔记裁为宣纸,用细腻的工笔和泼墨的写意同时作画,勾勒出了一个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并存的唐朝。
片中一帛一幔无不逼真考究,寒林飞鸟古意盎然。
像隐娘沐浴和胡姬旋舞,道具、场景、服饰、人物举止被还原得栩栩如生。
舒淇饰演的聂隐娘低眉敛目,无论杀意还是感情波动都丝丝封于体内,举手投足间尽显刺客精魂。
这样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如果背后的投资能再多一点,如果时间能再长一点,如果故事能再说透一点,都绝对将开启武侠片的新作者时代。
可惜,电影的叙事硬伤明显,譬如嫁入田家的嘉诚公主和化身道姑的嘉信公主之间的纠葛;田元氏和精精儿乃同一人的明暗身份;以及元、田、聂三家的权力纷争。
对这些复杂诡谲的幕后故事,导演采取的做法是:一概不解释!
——这就像一个已经非常深邃的房间,还要放上一道道屏风隔断,只会让景致变得愈加的幽暗。
说到底,《刺客聂隐娘》不是武侠片,而是侯孝贤,只是侯孝贤。
它是导演将自己标志性的长、空、远和固定镜头放到武侠类型片里的一次尝试。
它让武侠不再武侠,或者说让武侠成为了一件镂空雕花的器皿。
它有着诗化的镜头语言,但在叙事上却漫不经心;它明明可以打得飞天遁地、撒豆成兵,却选择出手乍分乍合,如点水蜻蜓。
它从头到脚都穿戴着导演的美学,呈现的是导演心中对那个朝代人、事、物的片片投影。
对《刺客聂隐娘》的观众来说,如果不能搭建合理预期,抱着看武侠娱乐片的心态走进电影院,那么多半只会扫兴而归。
事实上和我同场的外国观众几乎全看傻眼——这些人大多只知道《英雄》和《卧虎藏龙》,以为来看的也是同一类型。
坐在前排的金发小哥看完就跟旁边的男(性)友(人)说:“哇,我只听说这个导演很难懂,没想到这么难懂!
%^&$%*!...”不知道是否早有预感,侯孝贤在片中加入了一个“青鸾舞镜”的故事。
青鸾三年而不鸣,有人提议:“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以照之”?
结果看见投影的青鸾奋而悲鸣,终宵舞镜而绝。
为找到自己的同类,哪怕跳到天地无棱也在所不惜,这或许就是所有孤独从事电影创作的导演的内心写照。
对侯孝贤来说,“懂”他的观众同样可遇而不可求;一旦求到,便可啼血。
电影外的青鸾是侯孝贤,电影内的青鸾是聂隐娘。
这位女刺客茕茕行走于世间,唯一的陪伴是一枚羊角匕首。
父母、师傅、指玦为婚的表哥,都被她拒之门外。
她的孤独甚至体现在招式上,致胜一招往往是干净利落的割喉,如青空一线。
有趣的是,最终被她认作“同类”的并不是与她同为女刺客的精精儿,而是一个质朴的异族磨镜少年。
少年以磨镜为生,她以少年为镜,照见的是杀与不杀间谨守内心道德的规尺,是无论沾染多少血腥也不曾失却的柔情。
当最后磨镜少年一路奔跑着跟村民说“我就知道她会回来”时,走在后面的聂隐娘露出了全片唯一的一次微笑。
此情可待不惘然。
【TimeOut约稿,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
走出电影院朋友第一句话是:“导演这b装得”。
“这下文青们又要把这部电影捧上天了。
文青们肯定大呼神作。
”电影是我一定要去看的,因为觉得有些对不起朋友,拉他来看这样一部沉闷的电影,所以跟着他喷。
但抛去有色眼镜,我依然觉得这部电影很差,我不认识侯孝贤,也没在电影院看过这样的电影,比如电影开始了10分钟我还在惊讶电影没有全屏。。。
也怪我没有做足功课。
光是“文言文”、“戛纳”、“唐代刺客”这几个标签,就让我无脑g点跑去看了。
虽然说的话很毁,但是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还是怀有敬畏之心的。
我不理解聂影娘,但我相信一定有人理解,侯孝贤自己就是一个。
而且艺术不分高低可以百家争鸣,电影院有这种类型的电影很好。
聂影娘和小时代不同,即使我觉得聂影娘再烂,它也是一部为艺术应运而生的作品,这年头认真玩艺术的人很少,我们应该视他们如国宝。
即使是错了,也应该扶起他们继续走。
回来我给电影打了三星,就像很多打三星的人一样,给服装美景,和拍电影的态度,而且在豆瓣三星对应着“还行”麻,我倒希望我理解侯孝贤的意境,然后打个五星。
然后我再看其他人的评论的时候,渐渐的沉不住气了。
聂隐娘排在第一位的长评是一篇叫《没有江湖的江湖,终究诉孤独》的五星文,里面提到聂隐娘是“小众形式主义杰作”。
这也是聂影娘在我心中的最佳答案,当然我没看懂即没资格评价他是否是杰作,我说它是一部“小众形式主义作品”。
可是与这句话相反,豆瓣上超高的5星好评让我觉得,似乎有一大票伪文青抓住了机会,开始装起了13。
他们比较常见的言语有:“唯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美到极致”,“让人窒息”。
江面上被迷雾掩盖的树林,山谷里随风摇曳的草确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片名叫刺客聂隐娘。
景可以有,不要拍这么久吧,就像我不想看聂影娘他爹慢慢地啜四口水,不想看两个女婢捣鼓洗澡水那么久。
还有很多人拿戛纳说事的,言辞如:“这就是为什么别人去了戛纳,而你在电影院。
”一众人纷纷点赞。
我去,这不是那句笑话:“你行你上啊?
”的翻版吗?
“你行你去戛纳啊?
”本人不信这些标签,你们这些跟着“戛纳”走的,都是害怕被孤立的从众狗,跟风狗吧?
还是那句话:有人喜欢看,但我不相信这么多人都喜欢。
所以,装逼的往前一步吧。
不同的声音也有,个人认为比较赞的梗是说《聂影娘》就像是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这件衣服叫:意境。
反正我穿了,看不见的是傻逼,然后就有很多害怕当傻逼的人来捧了。
当然这些话都比较刻薄,不过你猜对了,我也是为了中和一下水军,后来将电影改成了一星,没有跟聂隐娘过不去,只是太不习惯大批伪文青“逼到极致,让人窒息”的无限装逼模式。
有句港句,我已经很久没烦某一小撮高冷影评人了,没想到这部片子又把我的仇恨炸出来了。
是啊,你爱侯孝贤,你们全家都爱侯孝贤,既然这么爱侯孝贤,那就帮帮忙替你们心爱的导演积攒一点RP好伐。
这片子上映没两天,满世界飞舞的高冷逼们简直要把我的屏幕冻裂,其优越感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大肆批判所有看不进去中途退场的观众,感叹中国电影市场之庸俗2、大肆批判所有给电影打低分的观众,感叹中国电影市场之糜烂3、呵呵呵你们全都没看懂这部电影以下请看我写的一百二十万字解析,感叹中国电影市场之反智我谢谢你们啊。
作为一个还没有走进电影院的观众,一开始看到这些,我就是拒绝的。
特别是某网站还出了个聂隐娘观影攻略大肆洗刷朋友圈,上来就先预设大家看不懂,不过就算你们看不懂也是可以跪在我们这些聪慧的天才脚边看电影的,所以接下来请先看这个——然后就开始拉拉杂杂的要求大家沐浴焚香洗手拜读原版唐传奇,顺便要看遍侯孝贤之前的大作,各种拆解镜头隐喻,后来居然还且歌且舞,画起人物关系图来了。
我的娘喂,殊不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物关系图,你一个拍电影的,有画面,有演员,有声音,有台词,有旁白,有字幕,人物关系居然要靠人物关系图才能让观众看明白,丢不丢人?
还有那些跑去格瓦拉和猫眼电影截图打低分的观众评论示众,大谈“侯导七十岁的人了,一世英名,获奖无数,居然要被你们这些庸俗的观众嫌弃”,如丧考批(妣,一个错别字,感谢指正),一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样子,当时我差点没忍住连电影都没看就打一星。
你们这样,不是把侯孝贤直接拖到陈凯歌的档次上去了么。
什么时候评价一部电影还要先看看导演是不是年纪大了?
拿没拿过奖?
没拿过奖且年纪小的导演就可以随便踩了嘛?
猪队友太多,连朱天文都看不下去了,赶紧出来剖白救场:这部电影没有大家说的那么难懂,他讲的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少女杀不了心爱的人,最后只能离开的故事。
我去电影院看了,看完了,确实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而且并不需要人物关系图)首先大家放心,看懂么是绝对看得懂的,虽然对白是半文不白的文言文,而且是没有什么必要的文言文,但是因为台词量并不大,没什么理解障碍。
(说到这里我又要补一刀,某些影评人对这些文言台词简直捧上天,什么这才是忠诚的还原历史啦巴拉巴拉,你倒是给我说说,历史上的唐朝人有操着一口台湾普通话聊天的么?
)画面漂亮,气韵悠长,风景绝美,但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观影习惯。
看电影的时候不要当自己在看电影,当自己在798看一场古典水墨画展,旁边还配着环绕立体声先锋环境音乐,这个时候就没有违和感了。
当然也有朋友举手说我没去过798也没看过画展,这鸡巴怎么搞。
那好,国家地理杂志总看过吧,再不济央视纪录片频道的什么走进非洲看过吧。
摄制组跑去与现代文明迥异的非洲大草原,跟拍一个罕见的女猎人猎杀非洲狮。
猎狮子听上去精彩,真拍起来也不过两三分钟的事,其余时间,要拍她如何慢悠悠的赶路,如何慢悠悠的埋伏,部落里的奇怪风俗,亲友间的你来我往,吃饭,唱歌,聚会,逗孩子,当然,都去非洲了,这么壮丽的自然风光怎么舍得不拍,于是,日出,日落,起雾,大山,巨大的月亮,起伏的原野,无数空镜就这么拍进来了。
如果看走进非洲你不烦,那你看聂隐娘也不会烦,毕竟聂隐娘就是一部国家地理杂志之走进晚唐而已。
至于故事么,有意思,但是没讲好。
导演创作故事时身后没有观众,但不代表可以摈弃观众。
你拍的时候手里有人物小传,有故事大纲,有剧本,有编剧阐述,还有你自己长达数年的理解和消化。
观众什么都没有,观众两手空空,只有悬浮于黑暗中的两个小时,你给他们看什么他们就去了解什么,你不给看或者没能给看的,观众表示没看懂,不能先埋怨观众蠢,应该想想是不是自己的表达出了问题。
双重身份的周韵,身手敏捷的妻夫木聪,长着老外脸的大胡子周韵师傅,全都是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来了,莫名其妙走了,莫名其妙死了,古代两个高手相遇,最不济出于礼貌也要报一下山门换一下名帖吧,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名字,没有动机,没有理由,导演的镜头只拍他高兴的,其余管你们去死。
当然,这部电影说起来并不是一部商业片,艺术电影本来就是自己撸来高兴的而不是大众的,但是这部电影偏偏又搭了个无比商业的盘子,影坛巨星,金牌幕后,辗转奈良京都湖北取景,花出去的银子哗哗的,不挤到院线里来抢钱投资方也不能答应,这种错位才是最让人尴尬的。
好好的海胆生蚝,只能裹层面粉扔油锅里当炸鸡卖,食客觉得不好吃扔了筷子,就要骂人家没品位,还要委屈的说你知道这个多营养嘛?
卖你还算便宜你了呢。
可是大哥,我吃炸鸡就是为了图个高兴啊,嘴巴里一香,屁股里一臭,完了。
我跟你谈口味,你跟我谈营养,这不是在逗我孝么。
要我说,《聂隐娘》票房不好不丢人,观众中途退场也不丢人,一伙人急赤白脸开嘲讽看不起观众才是最丢人的。
毕竟,再怎么高雅高贵高冷,最后唯一要掏腰包买单的,也正是这伙庸俗的观众啊。
怀著满怀期待与诚意带著全家去看侯导的戏!
怎麼说呢,家人反应两极!
极好与极差。
第一种极差:《好山好水好无聊》故事到一半,周围很多孩子就开始玩手机了!
我家的孩子也表示无聊,这戏的背景他不知道,对话不多而且他不全理解。
在这急速网络资讯中成长的很多青少年,看多了各种浮夸的表演、搧情的对话、无厘头的搞笑.....一时要他静下心,去体悟戏中温润绵厚极简极雅的情蕴不容易!
需更多事前的准备和事后的讨论,才会明白。
第二种极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心因深情而无疆》隐娘是个刺客,她师父给她的信念是杀一人以救万人。
所以片中,她面对第一次的刺杀对象,置毒弑父、荼毒百姓,贼寇猛于虎的恶人,她俐落果断,像杀只飞鸟般简单地完全任务。
第二幕就不同了,她看见要刺杀的对象对孩子流露出全然关怀呵护的父爱,她站在隐密的梁上观察终日,竟无法下杀手。
她心中重情更胜於《这个杀手不太冷》的主演。
刺客总是要杀人的,但聂隐娘女侠身份的确立,反而是通过“不杀”来完成的。
在朝廷与魏博的政治角力中,唐朝嘉诚公主下嫁魏博,在魏博她是孤独的青鸾,后郁郁而终。
嘉诚公主的形象像是隐娘的精神导师,聂隐娘幼时被拐、聂隐娘与田季安的幼时情愫、聂隐娘放弃刺杀田季安等关键节点,都因嘉诚公主而变得合情合理!
其孪生妹妹嘉信公主在刺杀魏博藩主后出家为道姑拐走了聂隐娘,13年后将她教导成武术高强的刺客。
而新的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是隐娘青梅竹马的挚爱,也是她下一个刺杀的目标。
她隐身在魏博宫廷中数日,目光始终观察著田季安的一切,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宠妃、他的家臣、魏博的权力角斗....编剧朱天文说,其实故事并不难懂,就是一个刺客受命去杀自己心上人却下不了手的故事。
故事的另一分枝,是她保护父亲与被贬抑的舅舅付任的路徒遭遇追杀的情节,其实我很喜欢这一段,长镜头下天地山水如诗如画,山野小村里的人们璞实自然,和谐无争!
仿佛是生活在桃花源中,岁月悠长静好。
而铜镜少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其侠义精神、和刺客打斗身手机敏见其聪慧、对村童对谈亲切和蔼见其善良、对隐娘关切尊重见其深爱,没有太多对话、没有浮夸剧情,但是真情重义却自然深刻。
还有很多细节,值得一看再看,犹如伟大可传世的艺术品!
要用心细细品味。
文/故城美国电影学者詹姆斯·乌登曾说,侯孝贤的作品属于“近三十年来最难取悦这个世界的电影”。
我们预设了一种后现代妥协,那就是以取悦更多受众的名义,艺术电影媚俗的投靠大众流行。
而侯孝贤的电影,似乎天生抗拒这类妥协,始终用自己的方式探索电影的边界,探索一种与西方话语对抗的,属于东方的电影语言,从《童年往事》到《海上花》,从《悲情城市》到《戏梦人生》,再到如今改编唐传奇的《刺客聂隐娘》,均是如此。
携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的荣誉,《刺客聂隐娘》成为三十多年来首次在大陆院线上映的侯孝贤电影。
但上映伊始便遭遇水土不服,大批观众中途退场,部分坚守影院亦称“百思不得其解”,侯孝贤高度风格化的电影散文,让大部分习惯于“观看”/“被灌输”故事的大陆观众难以理解。
同样的尴尬也发生在《悲情城市》,后者于1989年收获威尼斯金狮,却难以被普通的台湾观众接受。
台湾电影学者李陀曾论证为何理解《悲情城市》是困难的,它的“非逻辑剪辑”(non-logical editing)背离了处于支配地位的好莱坞/西方叙事规范,挑战了后者的西方戏剧传统与写实主义,突破了电影观众的观看/认知习惯。
回过头来审视《刺客聂隐娘》,观众会发现它的故事情节比看上去要简单得多:冷面杀手,奉命刺杀旧爱,动恻隐之情,自此相望于江湖。
而造成观众理解障碍的是侯孝贤在叙事中做的减法。
他把可能造成直接叙事的内容,变成一种密集、无序的织物,于是重要的内容往往是缺省的,它们消失于大量“诱人”而无关紧要的事物,或断裂的省略中。
这考验了观众的好奇心和感悟力,他们需要从侯孝贤若隐若现的精致影像中寻找线索,连接电影里所呈现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毫无瓜葛的事物(玉玦、面具、磨镜),自行发现某种隐秘而暧昧的关联和规律。
这像极了中国传统绘画的长卷画,既有松散的故事情节又有繁密的物件细节,既有文人画的意蕴又有宫廷画的工笔。
最关键的是,长卷画与侯孝贤电影的观看方式,都有着中国古典文化的历史态度与艺术直觉。
中国古人阅读长卷画,不像今天将整幅画悬于长廊,画面一览无余,细节之处只能略观其概,他们双手持卷,左手慢慢展开,右手慢慢卷拢,一幕幕画面逐个观看,所谓“移动观看”或“移步换景”的概念均由此而生。
这种观看方式暗含一种东方式的思维方式,对局部有意无意的组合、连接,推演出全局(通过冥思、禅坐等),即“先见树叶后有森林”;这与西方的“先有森林后见树叶”全然相反,后者先有命题,再寻佐证,用逻辑(因果律、可证伪性)连接全局和局部。
东方思维保留了全局的多样性,所谓“盲人摸象”,每个人都可通过各自之“觉”,“悟”出“大象”的多种可能,而西方思维则保证了全局的唯一性,粗鲁的用“少数服从多数”和“大概率的排他性”否定了其他多种可能。
侯孝贤和《刺客聂隐娘》,显然在复制/探索长卷画里的古意,用数十个移动的中景场景,制造出晚唐中国一隅的世态人情,没有特写,也没有让一切清楚明白的解析性剪辑,它像长卷画里的多个“视觉散点”,透视他能想象的古典中国。
观众的观看快感,不再是“被动接受”导演价值观的视觉刺激,而被一种“主动发现和创造”客观事物隐秘之处的情趣所替代,那些斑驳的云朵、漂浮的迷雾、山坡的脊线和散落的屋顶棱角(空镜头),正巧为观众梳理故事脉络、延展主观意向提供想象的空间和边际。
侯孝贤重构出一种东方式的蒙太奇,那便是法国电影学者傅东眼里的“质疑格里菲斯和爱森斯坦体系的电影样式”,有重塑东方艺术观的野心。
从形式上讲,《刺客聂隐娘》或许是《海上花》之后侯孝贤最与众不同的电影,在我看来,也毫无疑问是华语影坛的杰作。
问题是在所有这些光彩夺目的形式下,《刺客聂隐娘》到底在讲什么,隐藏了这样深刻的意义,在内容上《刺客聂隐娘》也是部杰作吗?
它的形神是否统一?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谈谈“文人情怀”这个概念。
文人情怀产生于何时至今仍有争议,但大都赞同产生于儒家尚未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年代(北宋前,而《刺客聂隐娘》所处的时代,恰恰处于晚唐这个关键时间节点),通常是指受过教育的、官僚阶层的精英中,存在一种时尚——“自发和悠闲淡泊的理想主义”,承载了无为而治的道家思想根基。
魏晋时期产生的文人画便是体现文人情怀的标志之一,其擅长的水墨山水画,常常描绘出世的隐士,一派道家乐土的景象。
但这类人群毕竟是少数,他们的力量在当时微不足道,往往与主流世界有一层难以逾越的鸿沟。
侯孝贤看重“聂隐娘”,正是看重她骨子里的“文人情怀”。
聂隐娘所处的年代正值晚唐,其隐士身份注定了她是少数,与主流世界格格不入,她看似微不足道,像是一颗易被摆布的棋子(嘉信道姑抚养她长大,授之以渔),但同时又有恻隐之心和正义感;她身怀绝技,本可通过刺杀旧爱田季安获得正统的认可(入世),却因心中之“仁”选择“不杀”,从此卸甲归田归隐江湖(出世)。
这样一个矛盾的聂隐娘像极了现实中的侯孝贤,“文人情怀”正是侯孝贤一生追逐的气质和座标。
《童年往事》、《恋恋风尘》、《风柜来的人》、《悲情城市》、《戏梦人生》、《南国再见,南国》、《海上花》、《最好的时光》,几乎侯孝贤的所有作品都与“文人情怀”有关。
到《刺客聂隐娘》,侯孝贤将南朝范泰《鸾鸟诗序》中的典故用于其中,同是一个“文人情怀”的隐喻,空有一身抱负,却在世间难寻同类,偶见镜中的“自己”,终不是同类。
(试想多少人将侯孝贤与小津安二郎、沟口健二、杨德昌、贾樟柯等电影大师相比,侯孝贤本人对此亦默然不语,私以为侯的电影语言与所有其他电影导演均不同。
)在我看来,“青鸾舞镜”,是全片的文眼,道出了侯孝贤一脉相承的“文人情怀”。
影片有两个类比,嘉诚公主之于嘉信公主,聂隐娘之于田元氏。
嘉诚公主自比鸾鸟,其孪生妹妹道姑嘉信是她的镜像,而嘉信看似与嘉诚同“形”,然其行事方式处处相反,嘉诚以“仁”维系魏博与朝廷的均衡,而妹妹嘉信那里则以“暗杀”异己维持朝廷独大;聂隐娘步嘉诚后尘,也是那只鸾鸟,而她的镜像则是田元氏,聂隐娘本与田季安青梅竹马,后因时事与田元氏结合,田元氏之位原本应是聂隐娘的,因此聂隐娘与田元氏亦同“形”(同“位”)。
影片中,侯孝贤特意将精精儿安排为田元氏的化身,两者合二为一,聂隐娘以“不杀”(“仁”)维持魏博的一时和平,而田元氏/精精儿却以“暗杀”(夺王权、杀瑚姬)谋己事。
聂隐娘与精精儿的决战,实是隐娘看清自己镜像真面目的关键,面具掉落之时,隐娘也终见“自己”,遂选择归隐,送磨镜少年归去。
同是鸾鸟,同时悲鸣。
这又与侯孝贤与他所创作的《刺客聂隐娘》形成了一种互文:侯孝贤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他创造了一种与这个时代对抗的电影形式;聂隐娘是那个时代的异类,她的归隐,是她与那个时代的对抗。
每个时代,都有人重复“鸾鸟终究无同类”的叹息。
忽见朴树为《刺客聂隐娘》作的歌词。
“与故人重来,天真做少年”。
一时悲喜莫名。
《海南日报》
如果從台灣當代文學研究的角度觀察前幾天在南法首映的電影《刺客聶隱娘》,則我很願意把它隱喻地看作一篇特別是屬於編劇朱天文個人的、影像化的「謝本師」寓言。
一位終究要返回人間觸識真情的學生在全世界面前向那位曾賜予她整個世界的黃老謀略家捧出本心白刃相見就此作別。
胡蘭成思想近於黃老陰謀家,應該是不易之論。
下文會說明電影中隱娘的道姑老師不但是同道中人,還是至今朱天文參與編劇的電影中最接近胡蘭成的隱喻化身。
首先看看道姑傳給隱娘的教諭,它以這兩句話為宗旨:「劍道無親,不與聖人同憂」。
劍道無親,這句話當然是改寫自《道德經》的「天道無親」,它也是胡蘭成的信條。
在胡蘭成的回憶錄《今生今世》裡,他曾用「天道無親」形容張愛玲的客觀寡情,又用這句話批評汪精衛,說汪只因感動於東條「在危難中見真心」就想一同對英美宣戰,不符合「天道無親」的帝王條款:「汪先生是大俠,但王者應如天道無親」。
在電影裡這句話被改寫成「劍道無親」,但宗旨不變:學道應該要超越「俠」,甚至超越「真心」之相感動,而要學會站在王者敢與天齊的視野拿出天地的權衡作出大決斷。
胡蘭成甚至說過:「不殺無辜是人道,多殺無辜是天道」。
道姑或說嘉信公主不也如此?
她傳給聶隱娘的教諭,和胡蘭成批評汪精衛的心法一脈相通。
一個無辜兒童或一位表親的生死,和一個朝代的興亡相比,孰輕孰重不問可知。
殺死田季安,魏博必然內亂,河北不免生靈塗炭,可那當然只是尊王倒幕大計的必要之惡。
胡蘭成單提「天道無親」而不說《道德經》原文的下句「常與善人」,這已能表明他理解經典的黃老取徑,而嘉信公主在「劍道無親」之後出以「不與聖人同憂」,其黃老兵權謀家的色彩只能更濃厚。
「不與聖人同憂」原出《周易‧繫辭》,是說天道對萬物的顯藏成毀只是自然而行,完全不受聖人尤其是儒家聖人的意志和道德感情左右,這跟以帝王視野自許的黃老思想當然一拍即合。
這句話也見諸胡蘭成的言論,比如在朱天文主編的《意猶未盡:胡蘭成書信集》所收錄的胡蘭成寫給黎華標的第二封信裡,他就拿「天地不與聖人同憂」和他的「天地不仁」學說相參證。
「天地不仁」,就是「天道無親」。
胡蘭成給黎華標的開示,正是嘉信公主傳給聶隱娘的心法。
裴鉶原著裡的尼姑被改寫成道姑,豈是偶然。
黃老思想發用出來,容易成為陰謀家,這也是人盡皆知之理。
拿電影《一代宗師》作比方,那就是作為「面子」的王者經常要靠作為「裡子」的軍事手段、暗殺手段甚至更不可告人的陰謀詭道達成其政治目的。
電影中,隱娘的老師嘉信公主出身皇族而修真奉道,地位清高,卻(奉命?
)暗中訓練刺客謀殺大僚,成為傾動中唐政治的幕後要角,她正是一個身兼面子和裡子的人物,由黃老而步向陰謀。
話說胡蘭成當年受邀講學,地位不能說不清高,當其面對學子在談笑間不諱殺伐而潛移默化之際,和嘉信公主起心動念自有近似之處。
只是他畢竟沒有像三島由紀夫那樣培養出自己的近衛軍,朱家姊妹畢竟不是揮刀拔劍的女刺客,胡蘭成對外也只說要把她們培養成能關天下計的「士」。
就在此處,書生胡蘭成和嘉信公主似乎有了差距。
但如果我們用功能隱喻的角度去探索刺客一詞所宜含蘊的文化意義,則又不然,可以視界一新。
四十年後我們回顧當年歷史,朱家姊妹還真是被胡蘭成挑選培養出來,用一種看似無害的文青少女裝扮鼓動風潮、造成時勢,最終偏門擊刺了五四以來的多種大敘述。
她們至少在文壇上發揮了等同少女刺客的功能,在隱喻中執行了胡蘭成設計的文化任務。
這群小青年當時自然未必知道甚至就不曾感覺到她們在胡老師天下大計中的位置,但是回顧她們在台灣文壇上以無厚入有間的利落身手,誰都將驚歎她們真可比擬日本幾個老政黨在本世紀初選舉戰爭中輪番祭出的秘密武器:那些形象清新的年輕女議員。
從文壇推開去說,如果台灣政局沒有在九零年代之後急轉直下,誰知道朱家姊妹不會登上政壇充分實現胡蘭成的期許?
事實上朱天心還真參與了選舉,和那些被日本人特稱為刺客的女議員只有一步之遙。
沒錯,刺客。
近現代的「謝本師」宣言似以章太炎為嚆矢。
《刺客聶隱娘》的文言化和激烈程度當然不能和章太炎相比,但師徒以白刃相見恐怕也不是章氏所能夢見。
隱娘一身武藝都是老師賜予,全副意識形態都是老師造就,現在卻必須面向全世界被迫用最斬截也最直觀的方式辭謝老師走向自己的人生(這才是本片對原著最重大的改編),儘管決鬥過程在鏡頭底下輕描淡寫,甚至溫婉迷離,但我們只要想想電影背後朱家和胡師之間三代將近十人四十年間那些初見如對先知而終須回到人間面對自我觸識真情的複雜情感歷程,那麼我們就會知道:簡短的膠卷敘事恰好襯托了隱喻本事的驚心動魄,因為每一剎那都以四十年的人心作為祭獻。
◎ 我免费许可任何人重制此文《谢本师》,但请满足以下条件:不增删改动文字(繁转简无妨)、注明作者、附上原文豆瓣链接、有豆瓣帐号的话点个有用。
(转载请注明作者。
商用请豆邮联系。
)看《聂隐娘》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十月初在纽约首映的时候,并没有去电影院贡献票房,一来是事务缠身,二来也深怕又是一部不知所云的“情怀”之作,届时尴尬症发作,进退两难。
某晚,随手点开,竟一口气看完,一看,时间还早,又从头看了一遍。
兴冲冲打开豆瓣影评,评价两极分化,也是一奇。
翻了几十页评论,赞赏者多着眼于意境与气韵,批评者则多在抱怨叙事手法,均是高屋建瓴,甚少对细节的分析探究。
而我以为,琳琅满目的细节,在本片中是值得注意的。
虽然编剧谢海盟采访中有提到,“阿城(该片的另一编剧)是建议我们故意在器物上犯一些错误的”,为了追求画面的美感,在真实性上也做出了一些妥协,但是一些重要的风物细节,仍然是构建影片气质的关键。
不揣浅陋,选取其中几点略谈,并且希望能够稍稍解答影评中毁誉参半的状况。
第一个令人一振的画面是窈娘回家后,侍女为她准备沐浴。
影视作品中,古代女性妆容的表现往往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如何在史实和大众审美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是不小的挑战。
在《聂隐娘》中,主要人物的妆容依然是符合现代审美的,但是这位提水的侍女,无论是身型还是姿态,都令人立即想起了唐代侍女俑和晚唐-五代绘画中的形象。
为窈娘准备沐浴的侍女在我看来,这正是制作方的聪明之处。
大银幕上,华服与美人是直接的视觉冲击,一些隐藏的细节则令人会心一笑。
而在主要贵族女性角色的妆容中,源于刘宋时期的梅花妆,或者花钿,是最引人注目的。
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
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
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 《太平御览》卷三十 《时序部·十五·人日》引《杂五行书》
窈娘母亲聂田氏在唐代的诗歌与绘画中,花钿的形象反复出现,甚至可以形成一种反向映射,看到花钿,想到的,就是花间词中的“金缕翠钿”。
在《捣练图》摹本中,眉间的花钿是翠绿色的。
而在《簪花仕女图》中,眉间的圆形花钿则是金色的。
那个时代的纤巧秾丽,就凝结在这方寸之间。
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
—— 温庭筠《南歌子》翠钿由翠鸟羽毛制成,靡费甚巨,时至今日,在京剧的点翠头面制作工艺中犹可一见余韵。
而金钿早已不必用纯金制成,美国近来流行金色纹身贴纸,贴在手腕,颈部代替真首饰,为海边度假首选,似乎可以看做是某种再现。
只是唐人将金翠直接贴于面部的大胆,即使今日的High Fashion界也难以消化,面向普罗大众的电影更是要做出让步了。
同理还有《簪花仕女图》中令人难忘的眉形,所谓的“去眉”,也是与现代审美格格不入的。
不过,仔细观察上图窈娘母亲的妆容,额顶的发际线被明显地推后,似乎在应和文献中“开额”的时世妆。
妇人高髻险妆。
去眉开额。
甚乖风俗。
颇坏常仪。
——《唐会要》卷三十一
《簪花仕女图》高髻,在田元氏的妆容中表现得十分突出。
南唐大周后创“首翘鬓朵”的发型,想来应与此处有几分相似。
还有一个缓慢的长镜头描绘她对镜簪花的过程,除了让人想起《簪花仕女图》,更是唐诗情景的直接再现。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 杜荀鹤《春宫怨》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相交映。
—— 温庭筠《菩萨蛮》
田元氏对镜簪花此时,田季安来到妻子身边。
对镜梳妆的女子与夫君,也是一个在古典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设置。
在观者的预期中,此时应该是张敞画眉式的温存场面,而田氏夫妇之间的冷漠与猜忌,是一个强烈的反差。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就在这华美烂熳的闺房之中暗暗地铺陈出来了。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 李清照《减字木兰花》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场景是嘉诚公主抚琴。
古琴斜放于膝的姿态,虽对发力有一些影响,但在《调琴品茗图》等唐-五代绘画中多有体现。
今日,东亚诸国中,唯有朝鲜半岛的伽倻琴仍是置于膝上弹奏。
只是伽倻琴源于中国古筝而非古琴。
《调琴品茗图》
嘉诚公主抚琴在这一帧画面中,背景是白牡丹,前景则是一串葡萄。
故事的背景在河朔三镇,也就是今天的河北地区,这两种植物同时出现似乎有些问题,不过假如将其看做某种信号,倒是很容易理解。
葡萄源于西域,普遍认为在汉时传入中原,在社会经济文化高度繁荣,与西域交流频繁的唐朝,更是有着史无前例的重要地位。
唐太宗甚至亲自制出八种不同口味的葡萄酒,分赠群臣。
及破高昌,收马乳蒲萄实,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
太宗自损益造酒,为凡有八色,芳辛酷烈,味兼醍益。
既颁赐群臣,京师始识其味。
——《太平御览·酒中》在唐代文人的笔下,关于葡萄的描写也是数不胜数。
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至今脍炙人口,葡萄的产区遍布唐境,应运而生的是葡萄纹样的流行。
唐代是中国古代铜镜艺术的顶峰,海兽葡萄镜则是唐镜中标志性的一种。
这种铜镜由承袭于六朝时期的传统瑞兽纹样,和唐时大受欢迎的葡萄纹样相结合产生,构图精湛,制作繁缛,在古代铜镜的鼎盛期也是最为耀眼的。
而在本片中,对铜镜的描摹可谓是浓墨重彩。
无论是窈娘母亲和田元氏的对镜梳妆,还是两次讲述“青鸾舞镜”的故事,乃至磨镜少年的出现,铜镜的意象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线索。
虽然在画面中难以看清各处实写的镜面背后是不是海兽葡萄纹,这串似乎不合时宜的葡萄,一方面表现了当时繁荣的葡萄文化,另一方面,则像《三体》中云天明童话里的肥皂船,恰好完成了一个精巧的二次隐喻。
然后来看白牡丹。
在剧中,窈娘母亲讲述了这簇牡丹的故事,由嘉诚公主自京城带来,与公主一起香消玉碎。
不过,初看,我便有个疑问,为什么是白牡丹呢?
唐人好牡丹,世人皆知。
然而在中国人眼里,牡丹以雍容华贵取胜,姚黄魏紫为尊,白牡丹在当时似乎并不是绝品,有诗为证。
片中特意强调白牡丹,难道是为了表现嘉诚公主虽为皇室贵胄,但矫然不群的品味吗?
长安豪贵惜春残,争赏街西紫牡丹。
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
—— 卢纶《裴给事宅白牡丹》这个问题直到观影结束也没有得到解答。
翻阅剧本,见到被删减的结尾部分,隐娘与道姑公主交手,忽然醍醐灌顶。
大片殷红,在道姑白衣的襟前迅速渲染开来,像一枝艳放的牡丹。
——《刺客聂隐娘》剧本红衣的嘉诚公主与白牡丹一起香魂飞散,白衣的嘉信公主最终拥了红牡丹入怀。
孪生姐妹是同气连枝的双头牡丹,百转千回,殊途同归。
退后一步,全片的重要女性角色,除了隐娘竟再无第三种服色。
田元氏着红衣,窈娘母亲着白衣,红与白,大约意味着入局的深与浅。
胡姬着白衣而有鲜红披帛,作为主公宠姬,即使无心,也会被卷入局中缠斗不止。
只有隐娘是黑夜。
回想牡丹的意象,在开头与结尾的点画之间,也有一笔轻染。
隐娘藏身于轻纱之后,窥探田季安的场景中,纱帐上的纹样,正是大红的缠枝牡丹。
这是一个隐晦的线索,或者只是一个巧合。
不过,倒是令人想起唐诗之中复词重言的表现手法。
脉络的婉转幽曲,对同一意象回环往复的表达,是在读李商隐诗时的一个深刻印象。
在同为晚唐的《诗品》中,有专门一品“委曲”来解释这种技巧。
本片的很多场景直取唐诗意境,若干评论已经指出,不再赘述。
而一些更抽象的美学追求,若上文葡萄与铜镜间的譬喻,公主与牡丹的转换,牡丹纹样对真牡丹的烘托,若用《诗品》等古典文论来解读,应该也会是个有趣的过程。
单就纹样而言,另一个令人注意的细节是节度使府邸的富丽堂皇的鎏金地面。
为了表现唐代贵族生活的豪奢,本片在道具上可以说是大胆的。
十五连盏铜灯,雁鱼灯,三鸠鬲,博山炉,一件件国宝级的器物都出现在了场景里,也引起了不少争议。
我觉得,这些知名器物的出镜,似乎稍稍有些用力过猛,它们太过实在,而且更重要的是,并不能引起充满诗意的联想。
而纹样装饰的鎏金地面,令人立刻想起了一个充满着奢靡与绮丽气息的典故,步步生莲华。
对于有准备的观者来讲,这个故事比任何传世重宝都更有力地表现了电影制作者的意图,这是观者的先验知识,此时引入的是一种共振。
(东昏侯)又凿金为莲华(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花)也。
——《南史·齐纪下·废帝东昏侯》
这种联想的生发,和上文所述的其他例子一样,是我在观影中极少感受到的,所以,堪称奇妙。
然而这种感受并不陌生,因为在诗词的学习中,感发是一种早已有之的鉴赏方式。
这大概就是侯导的野心所在。
诗词的鉴赏,在很多时候是困难的。
初读诗词的时候,我的感觉跟一些对《聂隐娘》的批评一样,要么是不知道所言何物,要么是明白了所言何物,但是不知道好在哪里,要么,是能略略体会到描绘意境的美丽,但是美景无数,何以此句就是千古佳句呢?
直到今天,这种感觉还时常出现。
这里要感谢叶嘉莹老师,她提出了“文化语码”的概念,将符号学和结构学的理论用于古典诗词的赏析,虽然是一家之言,但是大大解释了我长期的疑惑。
在《聂隐娘》中,导演试图还原一个唐诗中的世界,用语码的概念进行解释,应当也是合理的。
如同以上的分析,簪花,画眉,葡萄,牡丹,虚实相生,点染结合,等等,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背景中,都有语码的作用。
“敲响一个键钮,能够引起一大片联想。
” 影片的完整气韵是要依托于这种联想的。
就像片中反复出现的铜镜,镜中的影像和真实的青鸾合在一起,才能形成一个圆满的图景。
当然,好的作品都有千百种解读,但是无论如何,观者需要思考。
影片期望观者调动自身的经验与想象,就像读诗,翻一页,需要停一停,想一想,才能真正内化。
缓慢的镜头移动,一方面是为观众理清故事脉络考虑,另一方面,则是为这种调动提供了充分的空间。
这也是侯导的勇气所在。
对于今天的观者,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遥远。
其实每一部能够让人心有戚戚的影视作品,都需要观者调动主观,但是比之青春,爱情,生活等等每个人都会有的经验,难度差之千里。
本片,在今天的公众语境下,其实与二次元或者游戏圈的某些创作有相似之处,以古老而隐晦的方式写满了“此处有梗,请自行体会。
”传统也正在变成亚文化。
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并且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清代顾炎武曾在《日知录》里提到,“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
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户,妇人之语”也。
假如本片在宋明公映,评分虽不一定高,但是抱怨看不懂的人,大概会少很多。
另外一些有趣的批评来源于对传统文化有钻研的观者。
对建筑与服饰的不实之处讨论最多,诡谲的唐传奇变成了隐忍不发的叙事,也是一个批评的重点。
片中的台词,表演,以及一些剪辑的处理,在我看来也的确有商榷的空间。
就文本而言,把本片看作是唐传奇的影象化也会令人失望。
导演的思路更接近唐诗,尤其是晚唐,而诗歌总是充满了艺术的变形。
在读李商隐诗歌时感受到的挫折与迷惘,却又沉醉其中,想要把握住线索一探究竟的微妙感受,在观影时出现了,这令我激动。
在篇首谈到的,“甚至可以故意犯一些器物上的错误”在此时也可以理解了。
也许对唐代服饰了解极深的观者或者对台湾腔很敏感的观者会因为片中的问题而出戏,而我很庆幸,似乎恰好跟上了导演的节奏。
故事本身,则像唐诗中的大多数叙事一样,在剥离了梦境一般的意象营造后,是极其简单的,因为意不在此。
聂父在克制之中的深情流露,隐娘与磨镜少年在一切了结之后的相视而笑,则是一些将观者拉回熟悉语境的可爱细节,增加了影片的层次。
令我肃然起敬的是则是如前所述的尝试。
就像甘当“诗词苦行僧”的叶嘉莹老师,推广“青春牡丹亭”的白先勇老师一样。
这种追求或许不合时宜,或许瑕瑜互见,但是就像在熙熙攘攘的曼哈顿街头,突然见到了陈从周先生以苏州网师园为蓝本建造的明轩,令人不得不击节而叹。
最后,引用一段叶嘉莹老师在讲解吴文英词时的评论。
叶老师的风格是娓娓道来,这样的激烈是少见的,吴文英的梦窗词晦涩难解,即使读了叶老师的讲解也还有诸多不明。
本段来源于知乎,手边资料不全难以查证,不过不妨这段话对我的激励。
再来以我为例说一说现代我等读者之鉴赏水平。
我们之所以读不懂实在是我们的过错。
一是我们读书太少,水平太低,人家用典我们读不懂,想象力不够思路跟不上,语言层次赶不上。
二者,我们太懒,从不往深处想,不明白就说人家写的艰涩古奥,理解不了就诋毁七宝炫目不成片,不肯去挖掘需要费尽心思的快乐。
”艺术的品味是多元的,此处谨以自勉,在今后观影读书的过程中,也能有心挖掘这种需要费尽心思的快乐。
昨天晚上二刷聂隐娘,再闲说两句,虽然大家有看过剧本的,有看过唐传奇的,还有导演删减掉的镜头的,不过我还是按照个人看电影前不做功课,聊电影只取照导演最终呈现的原则来聊这部电影。
为图节省时间,不成文了,说到哪儿是哪儿。
1、第一遍看的时候就打算二刷,其实是因为这电影看似节奏缓慢,但其实有些东西是非常快的就过去了,当时捕捉到了但没反应过来,所以需要二刷。
二则这些山水镜头简直太舒服,想再进到那个世界里去呆一会儿。
二刷完毕之后的感觉是,如果不是太没时间,其实让我看第三遍,我也是OK的,可能哪天真的保不齐就去三刷了也是未必。
2、第一遍的时候就很喜欢隐娘这姑娘,第二遍就变成非常喜欢了,这孩子虽然生在官宦人家,但是命是不大行的。
明明是有爹有妈,但是从小被送走。
有一个细节,就是她被师傅送回到家里,离家那么久,她妈妈出来,一个母亲,第一时间不是扑向自己的孩子,整场戏,连正眼都没仔细瞧瞧自己的女儿,不明白的人都看不出这是亲妈。
先是向前主人施礼问安,恭送送前主人出门。
可见在父母的心中,是君臣忠义大于天伦的。
当年父母割舍了对她的感情把她送走,虽然是为了保护她,但是在幼小的孩子心中,一定是有被抛弃的感觉吧。
3、接下来的戏就更妙了,回到家,洗花瓣澡,换上漂亮的衣服,老妪说,这都是母亲亲手缝的,可见母亲对隐娘的思念,这也是隐娘在电影里穿的最好看的几秒钟,但是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到了下一场戏,镜头一转,隐娘又换上了她那身黑不溜秋的衣裳。
这说明她内心是对父母有怨的,就是我不要穿你亲手做的漂亮衣裳,洗花瓣澡,你们想弥补对我的亏欠,我是不接受的。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穿我的黑衣裳,我是刺客聂隐娘。
这个时候的隐娘,内心是有说不尽的委屈的。
她来见母亲,如果观众能注意到的话,她选择坐到了床榻的最边缘,离桌子很远的地方。
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听母亲说话。
但是她身体语言和姿态,都表示这是她和母亲心里的距离,也是她对母亲无声的抗议。
4、母亲当然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咏梅这个演员真的非常好,她那眼神里都是戏,欲言又止,把心里的千言万语说不出的感觉都表现出来,然后给女儿讲了那么一段,这段含义很多,但是有一点,就是委婉的表达了大人们对孩子的抱歉。
也是代表一个成人世界对孩子的歉意。
而且特别有意思的是,她不说自己是对孩子有歉意的,而是说公主对她有歉意,其实是因为,公主对隐娘的歉意,比自己的歉意更有分量,这和她前面的更注重忠义纲常的人格特点是有巧妙的前后呼应的。
致此,隐娘泪崩,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场戏真是该有的都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只不过不是用说的。
5、田继安给胡姬讲他和隐娘小时候的两个故事时候说,她像只凤凰,一个比喻就把当年心性高傲的隐娘的形象给描述了出来,但是田没描述自己对隐娘的感情,只描述了隐娘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回忆了一个深爱过自己的女人,也许根本是比较淡的,也许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倒是说了由于政治需要,自己被安排成亲。
可以想见,他没有抗争过,只有隐娘一个人在抗争,如果当初他像隐娘一样坚决,他们的故事未必是如此,还是他自己更看中的那些东西,最终让他负了隐娘。
隐娘再见到他,他已经是那个勾心斗角的成年人世界里的一份子,大家天人永隔。
6、被父母抛弃,被爱人放弃,就因为那些成年世界的理由,她一夕之间成了原来生长的世界里不受欢迎的人,被放逐出那个世界,可以想象少年隐娘受到的是什么样的伤害。
也许后来的那些年,她也只有跟师傅相依为命了,但是二刷的时候,我发现电影里有趣的一点,就是师傅一直是白衣飘飘的,而隐娘总是黑不溜秋的,白衣飘飘的成年人却总是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讲杀人,让她去杀这个人,杀那个人,她对隐娘也没什么感情,或者感情很淡,只是培养的一个杀人的机器而已。
让她去杀田继安,一方面是为了大唐,可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让隐娘变得更冷血,更听自己的话。
一个出尘的仙姑一天到晚的干预尘事,反倒是穿着黑衣的隐娘有着佛心,这个也不忍心杀,那个也不忍心杀。
这个对比是很有意思的。
7、这样的成长经历,隐娘是有足够的理由去怨恨这个世界的,而且她也有报复这个世界的本领,但是她却屡次选择了不杀。
原因是,其实这还是一个少年,她身上有着少年人才有的那种柔软的心肠和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她对成人世界的那些谁对谁错,忠孝纲常,势力权谋是没有概念也不感兴趣的。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CARE,不杀大寮,是因为看到孩子尚小,不忍夺其天伦之乐。
不杀田继安,是因为杀了他也许会死很多人。
这姑娘心里苦,胡姬为她鸣不平,也不过是说了一句好话,她就记在心里,救了胡姬一命。
真是心里有许多苦的孩子,给一点甜,都当做蜜糖。
8、所以说隐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作为一个刺客,自己从小没得到过的天伦之乐是她的软肋,她的少年心气儿,与其说使她没办法成为刺客,还不如说是她没办法成为师傅,父母,田继安那样的成年人,给自己一个国家啊,江山啊,正义之类的命题,就为了这个命题去杀人。
舒淇好就好在,她把这种少年气表现了出来,她的脸上有这种少年气的表情,不要觉得面无表情就可以了,每个人生活到了一定年纪,心里的表情都是长在脸上的。
9、看过一篇影评《童子·80后·侯孝贤的人鱼线》,专门说这电影里的小朋友们。
写得非常好,也很同意,直接摘几句作为补充“画外音说她是被孩子们发现了行迹——怎么可能?
她形同一直黑色的大鸟,随时可以潜入官府,绕开侍卫,隐匿身形。
……除非,是她见到小孩粉雕玉琢,自己忍不住出来打个招呼:嗨,你们好。
结果吓到小孩子。
”10、这个长着成年人模样的少年聂隐娘和这个成年人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
她是这个成年人的世界的异类分子,曾经听由大人们的摆布,但是她天生悟性好,没有最终被洗脑,就如我喜欢《宫本武藏》里的一句话一样,孩子的心,洞若神明。
最后和师傅的绝决,是彻底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纠缠不清,乱七八糟的成年人的世界,回归自己的本性。
看着她转身离开,心想这才叫好姑娘光芒万丈。
11、她遇到的磨镜少年,也是乱入到这个世界里来的另一个真少年。
他虽无武功,但路见不平,情急之下冲出去救一个陌生人,内心是何等善良,他丝毫不畏惧强权。
有个网友回复我:魔镜少年刚出场救人,我以为一高手,就是这串来串去的是什么路数,等聂隐娘出手制敌,我才想到原来是他武功不好,自己这水平还能义无反顾救人,这也算是大侠了。
……是啊,也就是这种少年心气儿的人才会干出不会武功还窜出去救人的傻事吧。
所以说他和隐娘是同类。
12、关于聂隐娘最后选择磨镜少年,我建议不要用我们当今社会世俗女人的标准去理解。
她师傅是个道姑,不可能教她要找个好老公当长期饭票,不可能跟她说女人太强没男人爱那套,也不会教她太强了要找个平凡男人嫁掉那一套。
她没受到过这样的教育。
对聂隐娘这个人,其实是要跳出我们现代社会的思维框框来理解。
13、以上所说,并非脑补,都在戏里,其实侯导都讲了,还有很多,不一一捋出了,免得打扰大家的兴致。
这就是我所说的它快的地方,不仔细看,不仔细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过去了。
仔细想,太多乐趣。
14、最后说句无关人物的题外话,上次说得太多就没有说,就是这部电影的音效,真是让人赞不绝口,我记得第一遍看时,哗啦啦那叶子一响,我就兴奋了。
可能很多人是没注意听过的,风吹过的时候,柳树发出的声音和杨树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杨树很喧哗,柳树很温柔。
这和我是不是文艺青年没关系,单纯是因为热爱生活,喜欢自然。
我们日常生活中,眼睛是可以选择看什么的,嘴巴可以选择尝什么,而鼻子至少可以选择躲开某些气味,只有耳朵是别无选择的。
而声音是有覆盖性的,那些最美好的声音,常常被不好的噪音覆盖掉,为了再覆盖掉它,我们做出的选择是,带上耳机放音乐。
这部电影,对于我来说,真的是洗耳朵,一种视听上的享受,它把覆盖在之上的那些声音一层层的去掉,把我童年时的声音还给了我。
即使最紧张的情节,也是用鼓声来表达,那鼓声也是非常好的,和环境的声音融为一体,烘托了剧情,又绝对不破坏环境的声音,这电影,真的让我觉得听觉被打开了,是视听上的享受。
以上是二刷有感,权作交流。
留白强迫症/阅读障碍症这是侯孝贤第一部在大陆上映的电影。
必然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圆满的结局。
早一点,甚至晚一点,都会更加合适。
电影院里有两种观众:一种把电影当作社交和娱乐,追求直接刺激,节奏和震撼;第二种则严肃面对,紧张思考,缺点是情节迷狂,《故事会》上身。
《聂隐娘》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聂隐娘》在院线上映,则将这两类观众全都冒犯了;或者说,把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冒犯了。
一个孤独的斗士,做了一件并不罕见的事情,但是却在一个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场合。
作为一个影迷,那瞬间我义愤填膺;但烟消云散,也许我们都该看透些。
需要请命的,是要给多元以包容,呼吁尊重电影的各种存在形式。
故事、情节、人物很重要。
大多数好电影有好故事,好情节,好人物。
但是存在没有明确故事,没有紧密情节,没有外放人物的好电影。
它们存在,并且值得被尊重;可以放弃,可以躲避,但不可消灭。
社会都发展到了现在,叙事模式都被颠覆过几个来回,这点宽容都没有吗。
电影上映前一天,制片方放出了全片剧本。
少见,但并不多怪,因为侯孝贤的影迷都知道,侯孝贤出版了自己每部电影的剧本;而他的追随者们,都有着翻阅剧本同步对照影像的经历;《聂隐娘》依然如此。
反映到全片中的,则是对本身就惜墨如金的剧本,所近乎于强迫症的删除与留白。
对于妥帖,格调的抵死追求,以及对戏剧化场景天生的厌恶,舒淇全场唯一次心理戏,她掩面哭泣我们看不到她的面容。
编剧团队精心为道姑设计的杀人理由,删除;道姑与田季安母双胞的纠葛,一笔带过;“杀一人而救千万人”的争论,删除;隐娘与田季安的童年玩鞠,删除;道姑夺走隐娘,删除;精精儿拜空空儿为师,删除;精精儿就是田季安妻,语焉不详;最后隐娘一招杀死道姑,不提;侯孝贤据称苦心研究《资治通鉴》而在剧本里铺陈的魏博藩镇与朝廷集权的斗争,细若游丝。
雪上加霜的是,在精致但同质化的大唐妆容下,前半小时我没有分清除聂隐娘之外每一名女性的身份。
我想,侯导一定觉得我们这群观众,真的是不可思议。
每一场戏,都干净,稳妥,到位,妥帖,绝无不合礼,不合式,绝不拖泥带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但与此同时,为达到这强迫症式的体系和谐,大量的在侯导看来如鸡肋的剧情被削减删除,哪怕是串联全篇故事的承重墙和联接点,都癫狂的被拆解得支离破碎。
对每场戏“发乎情而止于礼”的强迫症,比全片的水墨风景,大唐衣冠,雕梁画栋,都更加中国。
侯导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是一个读者只能读下140字的时代,这是阅读障碍症全国大流行的时代,这是一个急躁并对任何事物都要求兑换利率的时代,相比于半文不白的,看着字幕如果都不懂可以打回初中重修的台词,阅读障碍的我们更加无法掌握的,是这依靠脑补提取信息的基本演绎法;甚至于,仅仅一两行字出现,就会有人不耐烦的离开影厅。
“冒犯观众”还有另一种说法:尊重观众,可是被尊重的那个,不领情。
并不完全中国的作者电影《聂隐娘》的东方属性,中国属性,在于美学追求上的复归唐代,在于之前所提到的对于戏剧场面“发乎情而止于礼”的强迫症,但在灵魂内核上,《聂隐娘》最初是一部标准的欧洲知识分子镜头下的“作者电影”,讲述的,可以归结的,是一个自我的渺小,和这个渺小在面对无法掌控的世界时深深的孤独。
说侯导没有拍出唐传奇《聂隐娘》的精髓,某种意义上是确论。
这个聂隐娘,可以是《乡愁》里那个给俄罗斯作曲家写传记的异乡学者,可以是《尤利西斯的凝视》里那个找寻遗失电影拷贝的希腊电影人,可以是《绝美之城》里那个再也写不出文章的孤傲作家,她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流浪着的,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同类的异乡者。
这是侯导自己的投射,这是属于侯导一人的倔强顽抗,以及不被理解同时也抗拒理解的孤独。
借聂隐娘,侯导在呢喃讲述的,依然是他眼里最美的时光。
一个刺客,恰如很多电影里那个百无一用知识分子主角,尽管她身怀绝技。
青鸾对镜哀鸣,亦或是因为孤独无同类,而更有可能的是,她看不到自己。
她是谁?
她是窈七,可她这么多年都不是。
她是刺客,那她为谁而效命?
道姑不是她选择的,而是被强加的命运。
隐娘的沉默不语,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存在的价值难以确认。
因此,她沉默寡言,她想熟悉这个世界,却又选择远远凝视;在她沉默但是朦胧的注视里,所有的山水都不过是雾中风景。
她在寻找在乎她的,有关她的东西,首先是父母,她守护着他们,但几乎毫无眷恋;田季安的母亲,她童年里更像母亲的公主,然而公主留下玉玦长逝;道姑师父从来不曾告诉她原委,她只是师父手中杀戮的工具,徒劳的相信这些鲜血可以铺陈成道的路径;接下来是田季安,她固执地希望田季安认出自己,然后默默观察着这个当初差点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聂隐娘与这个世界是隔绝的,她与每一个人都是疏离的。
如此多只展示风景的缓慢长镜头绝非没有意义,或许我们只是体验不到这一层清冷寂空的疏离;在聂隐娘的眼睛里,每个人犹如木偶,魂不守舍,台词间离,行尸走肉,就如同别人眼中那个僵尸般的黑衣女子。
侯孝贤的期待是,这种疏离最终化作超脱和升华。
“剑道无亲,不与圣人同忧”,反而是隐娘悟得真切。
所谓田季安一死,魏博必乱,道姑岂能不知?
然而道姑不懂的是,这个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只是隐娘的一个借口罢了;然而隐娘也并非斩不断人伦,隐娘所做的,只不过是结束无谓的寻找,彻底疏离罢了。
或许到这里,我们能窥视到一丝侯导大幅度删除剧本情节的本意:这些细密繁复的政治斗争,这些斩不断的情意和人伦,其实在隐娘眼里,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恐怕是《聂隐娘》的镜头里大片的蓼蓝空寂和苍茫荒凉里,那抹飘然不定的些许禅意。
不杀不是剑道,无我才是真的。
寻我?
不如无我。
尊重,耐心和包容《聂隐娘》没有那么好。
本质上,《聂隐娘》是一部主题未得新意的作者电影,但是独特的大唐气象和东方的审美特质,促使这部作品在她一水儿同类里的与众不凡。
但是,青鸾对镜,《聂隐娘》在现在的大陆电影市场,没有同类。
隐娘沉默不语走在水汽茫茫的荒野,一如这部电影,掉进了这个急躁冒火的癫狂院线。
可是,对不少人来说,《聂隐娘》只是没怎么见过罢了,面对我们不了解、不多见的事物,我们为何会爆发出如此令人齿冷的戾气和敌意?
不过是一分钟为单位的长镜头,不过是九十分钟满载信息量的一部安静的作品,我们为何会如此缺乏耐心?
我个人的统计,我看的这场下午场,场内21人,提前离场5人。
这或许是一个比较好的数字,相比于网络上我们看到的其他夸张的场景——我的朋友那场,连他五人,结束时只有他还呆在影厅。
有那么可怕吗?
全世界只有《聂隐娘》这么拍电影吗?
明明不是,明明有那么多被奉上神坛的作者电影,拍摄手法与效果和《聂隐娘》别无二致,为什么我看见的,是急躁,反智,流氓无产者的习气,以及对一切非功利事物的吹毛求疵,骄狂,傲慢,自以为是,以及张冠李戴把对别人的怒气,发散到这部《聂隐娘》里。
但侯导说,现在的电影界只有他这么拍电影,他也只会这么拍电影。
“罽宾国王买得一鸾,欲其鸣,不可致,饰金繁,飨珍馐,对之愈戚,三年不鸣。
夫人曰:“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
”王从其言,鸾睹影悲鸣,冲霄一奋而绝。
”青鸾对镜的时候,我们居然表现的,连镜子都不如。
说到底,聂姑娘是要杀人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拍不出这个,你扯什么有的没的
失语状态走出电影院,没反应老妹在说什么,重现电影初心,化繁为简,粗朴古风,孤寂山水,外静内动,被侯导带飞,看胶片画面眼睛已怀孕。时间过得快结束还以为才半个钟。真的,台词还不够少,留白不够多。考完试接着刷几遍,坐等删掉的特别是磨镜小忠犬的片段吐出来,对了只有我萌精精儿和窈七百合么
侯导这逼装得我给满分。要的就是这个死憋着不吭气,念两段经放个屁的自我陶醉感。摄影和配乐师傅也满分。但是一半演员字正腔圆,一半舌头都撸不直,大家一起讲半文白,吃不消。边上的法国佬表示没懂人物间啥关系。连我都琢磨了半天呢,你们这些姑父娘舅不分的就回去查资料吧。满座,中途两人离场。
6/10。走廊、屋顶和通道贯穿其间造成如蜂巢般的空间,隔墙有耳,碗中落蛊,暗施奸计,冲突渐起的描写实则虚之。隐娘诡秘望向镜头或漫长窥视,在树林或日式寺院飞快闪现。片中硬绷绷的信息被扑朔迷离的画面和细声软语的户内交谈软化了,省略剪辑来掩盖侠客出招的动作轨迹,反戏剧化的抽离冷静由此彰显。 @2015-11-13 13:15:06
【2.5】成功绕过了原著精彩的各种脑洞部分,留下来代表导演个人色彩的留白。一帧接一帧的画面,有形无神。不是烂片,但衬不起巨匠之作。像是原著小说的一支饭制插曲,对,就是好多年前的网友剪辑同人视频。
反而想到的是《男神女神的罗曼史》。影片呈现的是一个写实的、想象中的大唐。精彩更多集中在视觉上,内景的贵族端庄与外景的自然风光鲜明对比。细节上各种出色,包括细微的音效。孤独的聂隐娘与她的小暧昧,影片本身也有着强烈的孤独感。实际上,影片可以更端着,更少台词,更多远景。那该多狂
对不起我的语文老师,片中大量的文言文对白让我不知所云,更不用说历史背景和人物关系让我一头雾水。只能说终于看过侯孝贤了,有了装逼的资本,别的啥也没有。
我不敢说这个片子不好,怕别人说我没文化。可是我去看的时候,身边的老头中途离场了,身边的老太太中场睡着了,前后左右的人好多都在玩手机刷微博。电影院里面搞成这样,就是说妹子剑术已成道心不坚,那是因为没有经过结婚离婚,对这个世界还有幻想
终于在影院膜拜华语电影“神”一样的导演作品,全片节奏舒缓静谧,画面如史诗一般的电影诗篇,唯有静下心来才能驾驭其中。动作场面极简风,视觉极显水墨东方神秘美感,大师李屏宾唯美掌镜纱幔摄影,仿佛黑泽明附体。35MM胶片拍摄,实景取材加古典配乐古文台词的写实手法,每一帧画面美得让人心醉。
幸好是在美帝看的有英文字幕,不然我真的听不懂他们在讲啥……【文盲程度已经爆表【大家长得都好像,脸盲也爆表
留白妙在气韵悠长,回味无穷。侯导风格突出,分明是影坛一桩幸事,喜欢就多品一会儿,讨厌就当看风景了,非要吵吵吵,分出个谁高贵谁装逼,烦不烦。舒淇真该感激侯孝贤的知遇之恩。只是可惜了周韵。另,空镜真美。
她像一个隐形人藏在帷帐里,冷眼望去都是未曾歆享过的缠绵。他说十岁那年睁开眼,看到的是谁也拉不走的她。连别人都替她不平,而她已恍如隔世。山高水远,气韵不减。这满腔的回肠荡气付诸云雾涓流旷野竹林,化作一口气,吐纳之间皆是东方神韵。耳畔鸟啾虫鸣,目尽厚朴瑰丽。多看一眼仿佛都能沾染仙气。
本该是万人之上,却成了被弃掉只能隐于黑暗之中的刺客。从何处来,又该归往何处,她藏匿于角落,最终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天高海阔,江湖任我行。最爱她隐身在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对胡姬讲述过往,寥寥几句,就那样改变了她的一生。
太他妈恶心了,没有这伙水军拉高评分,根本不会进去看,看了还浪费时间浪费金钱,为什么没有负分啊,十多年影院观赏历史第一次半场离场的历史就这样被打破了
最好的理由就是“能在内地电影院大银幕看侯孝贤”这件事。最应该做的补习功课是去多看侯孝贤经典作品。一旦消除了晦暗不明的部分,电影显得极度凝练,观众需自行带入藩镇割据的中唐历史。里外有别,减法致胜。物伤其类,终于归隐。听得见时间,不言不语更是好风景。
丧唐传奇之风,及格的风光片罢了。败笔有两处,一则没有精精儿和空空儿,丧唐传奇的魔幻;二则在聂隐娘身上凭空加上家国情怀,丧了唐剑侠故事中的遗世感。里面对田季安、元氏、田兴等历史人物的描绘真假倒是无关宏旨。对了,演员一口港台腔,一说话我就出戏。完全木有河朔的金戈铁马之感
看到一半就决定二刷,本片中最出彩的其实是倪大红扮演的聂都头,也就是聂隐娘的父亲,他的几个镜头把我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资治通鉴 新旧唐书算是看瞎了!!!
電影很淡雅,一切都很含蓄;主角很壓抑,話不多,動作精準,將一切藏在心中,舒淇的演出很冷冽;場景華美但恰到好處,動作精簡但不失疾勁;拍風景猶如天人合一,極美。
隐的艺术。尴尬在画外,悲伤也在画外。矛盾在画外,动作也在画外。拿掉了大部分的故事性,冲突只存在于场面与场面的缝隙里。侯导在精神层面上愈发接近小津。张震和周韵的表演减分。依然吊打山河故人。8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