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美之城》里有句台词,是主角戳穿他装逼的老朋友之后说的:“斯特凡尼娅,你五十三岁了,跟我们大家一样过着残破的生活,你不该高高在上,藐视一切,而是应该跟我们感同身受,我们都在绝望的边缘,能做的就是照看彼此,陪伴彼此,并开开玩笑。
”这一句戳穿了你我,也戳穿了《秘阳》里的李申爱(全度妍饰)。
我们伪装出一副掌控了生活的自洽样貌,躲避绝望,躲避上帝的冷漠余光。
李申爱问:“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阳光在她儿子那一缕金色头发里,她视而不见。
她将儿子从车里抱出来晒太阳,儿子却躲进阴影。
阴影隐喻的是李申爱从头到尾不想面对的部分:生活的本来面目,以及自己的本来面目。
她强行将儿子拽进刺眼的阳光中。
她要追寻美丽的生命意义,要走上通往璀璨未来的康庄大道。
她和秘阳这种小地方的人不一样,和金宗灿(宋康昊饰)不一样。
金宗灿廉价,猥琐,狼狈,除了一颗真心什么都没有。
她看不上他,也看不上秘阳的人。
她给金宗灿和隔壁的服装店老板娘送礼,虽然姿态优雅得体,身体语言却骗不了人:不断在后退,想尽快结束对话,离开这些不配围绕在她生命周围的人。
她并不想真正融入到秘阳中去,因为她和他们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吗。
她嘲笑金宗灿低俗,却把假奖状挂上家墙;她向弟弟描绘自己如何被爱,即使对方深谙原委;她买地投资,打电话让所有人听见,虽然就快要弹尽粮绝。
但她不这么想,她是要追寻美丽的生命意义的人。
于是,她不断在别人眼中构筑自己的美丽假象。
别人信了,她自己也就信了。
为了这份虚假的美丽,她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录下了他朗诵夸赞母亲的作文,跳起来大声欢呼。
那一刻她很骄傲,却不是为儿子,而是为自己。
儿子的文章让她这样一位母亲,这样一位女人,在其他人眼中更美丽了。
悲剧就是这样产生的。
她只知道自己是在追寻美丽,却不知道这份动机背后是一种“凌驾”。
她要的其实是凌驾于这些普通人之上,凌驾于生活的真相之上,凌驾于生命的本质之上。
正如金宗灿听不懂秘阳的浪漫含义时,她向他投去的那一撇鄙夷目光。
那正是她投给生命的本质的。
这在她眼里是乏味的,不堪的,无意义的。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然而,凌驾于生命的本质之上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因为本质就是上帝。
上帝很快就报复了。
它的报复异常凶狠,总是在李申爱打扮得最漂亮、心情最好的时候捅下那一刀。
当李申爱和喜欢并仰慕她的朋友们一起喝酒唱歌,品尝人生至美时刻时,她的儿子被绑架了。
上帝更歹毒的地方在于,它的报复不是祸从天降,而是将一切埋藏在冥冥中的因果报应中。
就像李申爱因为启动不了汽车而抓狂,却发现是她没有将档位推到驻车档一样——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
李申爱太致力于营造假象,从而忽略了作为家长的责任,将儿子扔在大街上去和别人攀谈,将儿子扔在家中去和别人玩乐。
而她儿子的死,也是一个她所参与的必然。
她向周围的人炫耀有钱,导致儿子被周围的人绑架。
而她周围的人,因为儿子也认识,所以必然会撕票。
令人震惊的一幕是绑匪打来电话,李申爱来到金宗灿门前求助。
当看到他对着电视快乐地唱着歌时,李申爱竟然离开了。
她是怕求助会让金宗灿有机会彻底走入她的生命中,还是怕她伪装出有钱人的形象彻底崩塌,没有人知道。
但不管是什么,她选择离开,代表她依然没能领会到生命本质的含义。
这时候,她胸口顶上来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噎得她无法行走。
隔天,李申爱取出仅剩的几万块钱,这时她的扮相是憔悴而狼狈的,当生活的真相撕碎了她营造的假象时,她的扮相都会变得憔悴。
而这也是她的真实面目。
她从袋子里掏出那一堆假钱,也掏出了她对自己的全部幻觉。
儿子的葬礼过后,李申爱蹲在地上,问了金宗灿一个问题:“我当时怎么能做出那种反应呢?
亲手把他(犯人)杀了都不解恨呢,在警察局碰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为什么避开他呢?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伪装美丽,也就习惯了避开真相:丈夫不爱她、家人很冷漠、并不是有钱人、钢琴也弹得一般的真相。
正如她在办理儿子的死亡登记时,忘记了身份证号码一样,她已经不认识这个被她忽略和遗忘的真实的自己。
她跌跌撞撞走出去,胸口那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顶了上来。
然而在这时,她抬起头,却看到了药铺老板娘不断给她安利的信仰。
那一团东西再一次被压下去了,内化在她的身体和灵魂里。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而已,阳光,你说有什么?
”李申爱笑自己竟然说过这样的话。
有了信仰之后,她的生命里充满喜悦。
喜悦越来越满,她要溢出来,于是她又一次穿上漂亮的衣服,捧着上帝发明的花朵,迎接她又一次的至美时刻——去监狱原谅杀死儿子的犯人。
李申爱始终没能明白,她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甚至称不上一个信徒。
她的信仰,和之前一样,也只是她用来逃避生命本质的道具。
而在这个真相面前,没有人能逃脱得掉。
当某个小男孩跑进她的家里上厕所,她仍会对着小男孩的背影,试探着叫出儿子的姓名。
她从来没有认真聆听上帝在对她说什么,所以她将所遭遇的一切都当做是上帝的报复。
而这一次,上帝又狠狠报复了她。
当她面对犯人,要原谅他时,没想到犯人已悔过自新,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也有信仰了,在李申爱原谅他之前,他的信仰已经让他获得了原谅。
李申爱扔掉上帝发明的花朵,晕倒了。
醒来之后,再次换上憔悴扮相的李申爱在教堂拍打桌板,开始跟上帝决斗。
教友来到家里关心她,她将他们赶了出去;布道会现场,她混入后台,在信徒聆听上帝时播放一首歌词是“都是假的”的歌。
她勾引牧师,当牧师骑在她身上时,她瞪着天空对上帝说,“看清了吧?
”
可她还是输了。
教友们并没有因为她的驱赶而恼怒,而是为她举办了祈祷会。
牧师也在行进半途幡然醒悟,忏悔自己的失德的举动。
李申爱拿起石头,重重地向上帝有可能降临的房间砸去。
她发疯一般在街道上乱走,念叨着从小到大上帝让她遭遇的一切苦难,并抬起头,嗤笑一声,“我才不输给你呢”。
她的终极挑衅是教义里坚决禁止的自杀。
然而,当她看着鲜血横流的手腕,意识到死亡将至时,她跑出去对着路人说,救我。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再次醒来的李申爱,获得重生的李申爱,扮相依然憔悴。
她来到一家美发店,没想到剪发的人却是犯人的女儿。
头发剪到一半,李申爱夺门而出,问金宗灿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天,在重生的这一天带她来这里。
她望向天空,怨愤地剜了一眼。
好像在质问上帝,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暂时就到这里了,上帝说。
李申爱路过服装店,被老板娘叫住。
刚来秘阳的时候,她建议老板娘将房间装修得亮堂一些,老板娘背地里嘲笑她自以为是。
而如今,遵循她建议的老板娘热情地和李申爱套近乎,感谢她让生意变好了。
老板娘见她头发剪了一半,不小心说错了话。
然而,李申爱并没有介意,自嘲地和老板娘笑成一团。
上帝就是在这一刻选择原谅她的。
那一团顶在她胸口的东西,也早已被她吐得一干二净。
那口污秽正是她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她的伪装,她的藐视,她的一切让她背离生命本质的东西。
而生命的本质,就是永恒的无常。
只有当一个人坦诚地接受了这种永恒的无常,坦诚地接受了自己和万千众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渺小、可笑、被无常作弄、与无常周旋的可怜人时,才真正有机会在看向阳光时,发现阳光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李申爱回到家里,拿起镜子准备自己剪头发。
而一直默默伴随着她的金宗灿,这个名字和阳光一样明亮的男人,来到了她面前,俯视着她,拿起镜子,让她面对自己的模样。
你看这时候的金宗灿,像不像上帝?
而这一次,李申爱没有让上帝失望,她即便面对着真实的自己,面对着生活的真相、生命的本质时,仍愿意把头发剪得漂亮一些。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还有爱呀,朋友们。
………………………………附注:1、本文是观后感,并非影评。
2、作者是无神论,文中所提到的上帝隐喻的是万事万物,包含所有的物质和能量、空间与时间、自然规律和法则、以及将这些联系在一起的事物,不论是我们能理解还是不能理解的,发现了还是没发现的。
如果非要有一位神,那么一切都是神的部分,神是一切的总和。
遭受不幸—痛苦沉沦—自我救赎—再度爆发—归于平静,电影呈现的就是女主角李申爱这段并不复杂的人生际遇。
唯一和宗教扯上关系的无非是申爱在丧子的悲痛中泥足深陷时选择了宗教作为精神慰藉来试图自救,自救虽然失败了,但显然影片的主题并不是攻击现代宗教的虚伪,因为片中的牧师至少在铸成大错之前及时提起了裤子。
女主选择信教。
但是还是不足够。
罪犯的自我原谅刺破了她信教的虚假。
这样的一种罪,和痛苦。
女主一度崩溃,自杀自残。
应该是被送进了精神科医院接受镇静剂治疗。
最后的片子并没有展现她得到了疗愈。
但是展现了创伤的过程。
男主真心的陪伴是故事的一抹暖色。
关于创伤,我还是觉得心理治疗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
药物也是。
还需要主人公自己的求生意志。
孩子的意外死去,不管是片子里的还是新闻现实中的,都是对于生活撕开了一个口子。
照拉康的理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想象界的破缺,需要象征的东西来填补。
宗教是一种。
还有其他的。
丈夫车祸去世后,申爱带着儿子从首尔搬到丈夫的故乡密阳生活。
不久后儿子被绑架并撕票,极度痛苦的申爱为了寻求安慰皈依了基督教。
但入教不久,申爱开始质疑上帝,指责上帝,不仅信教的疗愈效果丧失,甚至痛苦加倍。
申爱渐渐走入癫狂。
申爱是个矛盾的个体,和《薄荷糖》里的金永浩一样,本身性格是有缺陷的。
申爱来密阳生活的举动,表达的是她对丈夫的深情,以生活的受害者的身份来到这里,一个人带着儿子,开设钢琴培训教室自力更生。
从首尔搬来,音乐高等学府毕业,丧夫,独立、清高。
这是申爱初来密阳建立的人设。
高端背景带来俯视视角,弱势处境带来道德高点。
走在路上忍不住走进陌生人的商店进行一番评点和建议,并且真诚。
宗灿拿来假的证书给她挂起来,她坚称自己没有得过这个奖,这么挂是对自己从业操守的侮辱。
但也没把证书撤下来。
申爱本想以这样的人设融入这里,但结果是做头发的时候听到别人背后议论她的行为奇怪。
她的那套在这里可能是水土不服的。
于是她开始制造投资房产的舆论信息,塑造自己有钱并具有超前的理财意识的形象,结果因为虚荣失去了儿子。
自发的为自己设立人设的做法,并不能以好坏来评判,而是一种心理需要,有的人需要对自我进行一番设置再面对世界,这一层设置给人带来安全感和操控感。
这个人设也未必就是虚假,只是它经过编排,并怀着对别人反馈的特定期待。
申爱是一个喜欢站在高点的人,无论道德还是行为,当他的弟弟质疑为什么姐夫早就背叛了申爱,还要跑来密阳生活。
申爱为丈夫辩护,表现出了一种为爱痴狂的宽恕与大度。
对于丧夫之痛,申爱的疗愈方式是用丧夫这件事为自己制造一种舆论上的保护。
失去儿子后,作为母亲申爱是极度崩溃的。
因为自己谎言失去了儿子,除了悲伤还有自责,以及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某种迷茫。
这些感受使她流不出泪说不出话。
为了排遣痛苦,她走向曾经向她传教的邻居,加入了基督教。
她在这里可以毫无顾忌的宣泄悲痛,并接受教义的洗礼。
她的痛苦似乎获得了安置,申爱又有了笑容,充满平和与虔诚。
甚至她决定去原谅那个杀害儿子的凶手。
正能量的爆棚总是伴随着违反人性的诡异,令人不安,此时的申爱如同一根绷的过紧的弦,随时会断。
当申爱路遇凶手的女儿被流氓纠缠,她没有报以同情,扭头走开,所以她根本没有真正领会教义,更不可能原谅凶手。
宗灿说:心里原谅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去面对面的把原谅说出来呢?
是的,这种感觉像是某种审判,而结果就是审判者宣布受审人无罪。
审判宣布之前,受审人是需要跪着的。
这也很像上帝的某种恩赐,你有罪,但是上帝仁慈,所以宽恕你。
申爱在宗教中再次找到了自己的新人设,并再次登上了高点——凶手的道德上帝。
这种感觉帮助她获得内心的安慰,暂时安抚了丧子之痛。
但结果是残忍的,在申爱还没有来得及宣判无罪之前,凶手已经皈依基督教并在内心得到了上帝的宽恕。
申爱想象中的充满仁慈的审判现场成为了一场普通的教友交流会。
人设瞬间坍塌,宗教对她的保护结束了。
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她质问,在我原谅他之前,上帝怎么可以就那么原谅他了呢?
我这么难过,那个人却说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原谅和救赎。
李沧东在这里对宗教提出了疑问,这不是一个讽刺而是一个真正的问号。
在扮演上帝失败后,申爱开始疯狂的报复上帝。
偷CD,扰乱教会活动,勾引神父。
但她心里知道,她失败了。
因为神父无法面对上帝而抗拒了勾引,因为教友们在家里为申爱举办彻夜祈祷会,善良和虔诚是真实存在的。
上帝在别人心中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次她再也不能俯视谁了,反而那些教友以他们的虔诚占据了高点。
这种失败将申爱推向了精神的真正崩溃,丧子的痛苦,人设垮掉的痛苦,精神寄托消失的痛苦,与上帝为敌的痛苦。
申爱不由自主的割腕,又在疼痛与鲜血中清醒了过来。
那个最真实的她被褪去了所有的设定,在街头瑟瑟发抖的呼救。
当她从精神病院出院,再次遇到了凶手的女儿。
她愤愤逃离,怒目向天。
她的心里依旧充满怨恨,但充满怨恨没有错,甚至是更合理的。
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是怎么都不会好了,最好的一种可能性也许就是带着怨恨与痛苦,继续匍匐着生活下去。
虽然李沧东用他的方式对宗教提出了疑问,但他并没有否认教徒们的善良与虔诚。
不过所有人物中,宗灿才是全剧的亮点,一个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任何人设的人。
本分实在,没有内心戏,在地面上真实的生活着。
他喜欢申爱,却毫无猥琐之心,帮助申爱,不求回报,默默陪伴。
如果说宗教是教徒们的阳光,那么宗灿就是申爱一个人的阳光。
申爱并不喜欢宗灿,她的清高不允许她接受这么一个俗气的男人,但也没有拒绝宗灿对她好。
到最后,宗灿还是笑呵呵的帮她举着镜子方便她剪头发,笑容简单干净。
这么一个粗糙俗气的男人是天使吗?
简直颠覆了大众对天使的印象。
那对天使的印象是什么呢?
天使与人间也存在一个人设夹层吗?只能说人设夹层还是真是无处不在啊。
今生的骄傲——李沧东电影《密阳》石衡潭李沧东的电影《密阳》刺痛了不少人,也惹恼了不少人。
这是一部涉及基督徒生活的电影。
信的人认为它拿信仰开刀,亵渎了基督教;不信的人幸灾乐祸,或者更加坚信自己的不信了:一切都是谎言,哪里有什么上帝!
先不论这部电影的思想艺术价值如何,我认为它至少是真实的。
片中反映的是真实的人性状态,也是真实的信仰生活。
对于基督教信仰与信仰基督教的人,人们总是以忽高忽低的眼光去看待。
有人远远地报之以不屑,有人走近了横挑鼻子竖挑眼。
其实,在不屑之中有惊惧,而挑剔则往往是由于期望值太高。
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了人的不信与浅信。
信仰是什么呢?
信仰是固有的颠倒,是习惯的改变,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接受信仰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呢?
是自我,是自我中心的观念与意识;而自我中最顽固与最强大的又是什么呢?
是人的骄傲。
《密阳》讲的是一个骄傲被粉碎的故事,包括其怵目惊心之过程与惨不忍睹之后果。
李申爱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
这种骄傲是骨子里的,自然也会通过她的一举手一投足表现出来。
骄傲的人就是生活在自己所建构的世界中的人,就是自以为是的人。
当然,每个人表现骄傲的方式可能不一样,每个人所引以为骄傲的资本也各不相同。
面对地处偏远的密阳,来自首都首尔的李申爱自然有足够的骄傲资本,何况她还是首尔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所以,她自信能够在这里找到心灵的安慰,也可以寻求事业的发展。
对密阳人的居高临下从一开始就表露出来了,初进服装店,她就觉得这里装修老土,采光不好,建议店主重新改造,让那个老太太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应对。
她对一心爱慕她追求她的修车店老板金宗灿更是颐指气使,随意驱遣。
金宗灿对她跟前跟后,为她忙左忙右,她视为当然,受之泰然,却不给他一点点鼓励性的回应,甚至都从来没有过好颜色。
就是她对丈夫的爱情也主要是出于一厢情愿的想象与虚构,而非真正的水乳交融,情之所至。
她的胞弟就曾经好心劝告:“其实姐姐真没必要这样活着,姐夫还不是为了别的女人死了的 …… ”可是她不但不相信,还生气地阻止弟弟继续说下去,并让他迅速打道回府。
丈夫去世后,她毅然决定离开首都去丈夫故乡——密阳定居生活并开办钢琴学院,这也是出于骄傲。
这不是对丈夫之爱的自然表达,而是向别人展示自己对丈夫的爱。
丈夫并不值得她这样去爱,可她却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夸张自己的爱。
凡事不做狠不做绝就不是她李申爱。
骄傲并没有带给她所想要的一切,而是成为了她的悲剧之源,其实,她丈夫之死也应该与她的骄傲不无关系,这点我们就不去深究了。
由于骄傲,她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到处说自己要购买地产,要开办钢琴学院,毫无防范之心,殊不知这简直是在引诱贪婪,催生罪恶。
正是在她大搞公关,欢庆成功之际,她心爱的俊儿遭到了罪犯的绑架。
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独自放在家里那么长时间,这本身就说明她的母爱很成问题了。
而在事情发生之后,她首先不是报警以寻求帮助,而是自己拿钱去应付。
这同样是出于骄傲,她以为自己能够搞定。
在给指定的垃圾箱投放金钱之际,她还自以为高明地拿出来了一大把。
第一次与罪犯的较量失败后,她本想去寻求金宗灿的帮助,可是当看到他在那里伤心痛苦地独自歌唱时,她却又转身离开了,不知是对他内心鄙夷,还是怕惹上了甩不开。
这样,她就错过了营救儿子的最好时机,而等她最后报警时,儿子已经葬身水库了。
儿子的死,并没有摧毁她的骄傲。
她对待儿子之死的方式也是骄傲的。
她回避了已经被抓获的那个罪犯——儿子的老师,这是某种骄傲在起作用,她还没有想好怎样来应对他。
儿子的奶奶等亲人都痛不欲生,哭成泪人,她却一言不发,呆若木鸡;对亲人们的指责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可能不屑或不愿以这种太寻常太普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绝望与哀伤。
一个人可以坚持骄傲,但一个人却难以抵抗绝望与哀伤。
在她悲痛欲绝摇摇欲坠之际,她在骄傲中一再拒绝的神之大爱再次向她涌来,那是从教堂飘来的赞美歌声——《如今在爱里》,她情不自禁地奔向美妙乐音所出之地。
“主,我已蒙恩,因你已收纳我。
如今在爱里成为你的儿女。
你拯救我,安慰我,你听见我心呼喊,……”她终于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与大喊。
这是她放弃人的骄傲,真心向上帝投诚。
“我要永远赞美你圣名,向你献我一生。
”她从上帝那里得到了安慰与释放,生活也就有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开药店的牧师太太曾经给她说:“这每一缕阳光下,都有着上帝的旨意。
”可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通:“哪有什么,这不就是阳光嘛!
”现在,她忍不住要把这番话给自己每一个朋友分享,她也在传福音了。
她看到罪犯的女儿受地痞流氓的欺负,心中有所不忍,随后,她就萌生了去监狱探监并亲口对他说自己已原谅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人真实的改变、真实的感受,要是没有她所认为的那个意外,可能结局也会非常完美,并且十分动人。
可是生活总是偏离人们的想象与设计,而给他们提出新的难题。
当申爱带着野花怀着激动进入探监室说出那番让自己也感动的话时,那个犯人却心平气和地告诉她:自从进入监狱后,在自己母亲的影响下,他也信上帝了,他相信上帝已经赦免了自己的罪,他每天还在为死去孩子的母亲而祷告。
这一场景再次令她无比震惊与愤怒,她一下子僵在那里:“我这么难过,那个人却说他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原谅和救赎。
”“我都还没说原谅,上帝怎么能在我之前就已经原谅宽恕他呢??
”一出监狱,她便在阳光下昏厥了,那朵她亲自采摘的本来要送给犯人的野花也落在了地上。
回来之后,她就由对上帝极度的感恩变成了对上帝极度的仇恨,这一仇恨又通过一系列歇斯底里不遗余力不计后果的行动表现出来。
她在教堂击掌拍桌干扰秩序,让信徒们不能祷告;她到音像店偷CD,拒不承认,还冲撞店员;她闯入大型布道会音响间,用偷来的Everything is fake(《一切都是假的》)的流行乐来替换牧师祷告时用的赞美诗,破坏布道会;更有甚者,她引诱牧师,把他带到荒郊野外行淫,还自以为得计地说:“看清楚了。
”她还朝着深夜聚集为她祷告的信徒家里扔石头......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逆转?
到底是信仰本身为假还是她自己的信仰不真?
信仰对此时的她就无能为力不起作用吗?
这正是李沧东借着她要向教会与社会提出的问题。
其实,问题的症结仍然在于骄傲。
如果在相信上帝之前,她的骄傲是理性的骄傲、感情的骄傲、属世能力的骄傲,那么,在相信上帝之后,她的骄傲就是道德的骄傲、灵性的骄傲、属灵能力的骄傲。
如果说以前她所作的一切是要显示自己对丈夫的爱有多么深,那么,现在她要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则是自己对罪犯的宽容是何等的大。
虽然属灵身份不一样了,但她内在的镜像还是没有变,她还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与方式来安排生活。
尽管信徒和牧师都一再劝告她:不要贸然采取这种方式去原谅,可她对自己的能力确信不疑,并坚持一意孤行,结果是一败涂地。
其实,这不是上帝的残酷,而是上帝的公义。
上帝早就看穿了她的骄傲,上帝所要对付的正是她的这种骄傲。
世俗的骄傲去掉了,灵性的骄傲又上来了。
人可能掩饰的很深,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他还相信自己很真诚,但一切都瞒不过全能全知的上帝。
上帝要用一个个事件来将我们的本性显露,上帝又要用一次次打击来将我们炼净。
“神啊,你曾试验我们,熬炼我们,如熬炼银子一样。
”(《诗篇》66:10)“鼎为炼银,炉为炼金。
惟有耶和华熬炼人心。
”(《箴言》17:3)那么,上帝有没有权柄在申爱原谅之前原谅罪犯?
又应不应该如此原谅呢?
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第二个问题也是理所当然。
上帝有权柄原谅与不原谅我们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欠上帝的,而上帝不欠我们任何人。
“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
”(《罗马书》3:23)上帝因着他的慈爱与怜悯,原谅与赦免了我们的罪,我们所应该对上帝怀有的是无尽的感恩。
至于我们与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只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间的区别。
而申爱对待犯人的态度就像是《马太福音》中那个欠了主人万两银子的仆人对待欠了自己十两银子之人的态度,她忘记了主人已经免去了她万两银子的债,却揪住那个欠她十两银子人的脖子不放。
她要自己为主自己为先,她不要放弃这个原谅的主权。
当然,受过伤害的人要转过这个弯来很不容易。
申爱也有权利向上帝发问,向上帝申辩,甚至跟上帝较劲,但她最后应该像约伯一样谦卑下来,承认上帝的主权,顺服上帝的旨意;或者像大卫一样小心谨慎:“耶和华啊,我的心不狂傲,我的眼不高大。
重大和测不透的事,我也不敢行。
”(《诗篇》131:1)上帝就是上帝,他有权柄不征求我们的意见就按己意行事,上帝也无需一定要让我们理解他的作为。
“深哉!
神丰富的智慧和知识。
他的判断,何其难测,他的踪迹,何其难寻!
谁知道主的心?
谁作过他的谋士呢?
”(《罗马书》11:33—34)当然,这里有一个问题是那个犯人的态度。
他过于平静了。
真正的忏悔不应该是这样,我们虽然获得了神的宽恕,可同样应该取得人的原谅。
耶稣教导说:“所以你在祭坛上献礼物的时候,若想起弟兄向你怀怨,就把礼物留在坛前,先去同弟兄和好,然后来献礼物。
你同告你的对头还在路上,就赶紧与他和息。
恐怕他把你送给审判官,审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在监里了。
我实在告诉你,若有一文钱没有还清,你断不能从那里出来。
”(《马太福音》5:23-26)申爱后来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来抗拒上帝,发泄对上帝的怨恨,她的割腕自杀也是冲着上帝来的,所以她仰天发语:“看到了吧!
看到了吧!
”上帝当然看到了,不过,上帝不与她斗气,上帝还是垂怜她,保全了她的生命。
她终于开口向人求救,这也还是在向上帝的低头。
最后,金宗灿接她从医院出来回家,中途去理发店理发,不巧给她理发的恰好是已经成了发廊妹的犯人女儿,于是,申爱又突然罢剪出店,幸好随后又遇见了服装店老板娘,她终于接受了申爱的建议,重新装修了店面,这让申爱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片末的镜头是:申爱坐在阳光下,让金宗灿给她剪那已经剪了一半的头发,丝丝发缕掉下来,被微风吹到了泥地上,轻轻颤动……这个镜头意味深长:她又走到十字路口,是欣然接受上帝播洒的遍布全地的灿烂阳光?
还是继续蜷缩在自己内心编织的阴暗角落呢?
《密阳》所引起的惊惧反映显露了人们对基督教信仰与信仰生活所存在的错识与误区。
其实,基督教不是廉价的福音,上帝也不是满手糖果的圣诞老人。
不是一信上帝了,就什么都好了,万事大吉了。
信仰的历程中,仍然有陷阱,有旋涡;有诱惑,有试探;有挣扎,有困惑。
牧师也是人,他们也有软弱,也会失足犯错误。
信徒更可能由于对神的旨意不了解,对自己的认识不清楚,从而摔跤跌倒失败。
在人性弱点中,最难对付的是骄傲;在信仰生活里,最需要的是真诚。
我们要认清自己的本相,既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虚张声势,更不要行在上帝前面和外面。
“然而我们到了什么地步,就当照着什么地步行。
”(《腓立比书》3:16)而无论我们沦落到何种境地,上帝还是愿意张开双臂欢迎回来,只要我们真心悔改,承认他是我们的主。
“神所要的祭,就是忧伤的灵。
神啊,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
”(《诗篇》51:17)
李沧东在一篇访谈中认为,好的表演必须要有好的剧本支撑,“剧本要给予角色层次、起伏和厚度,拥有丰富的表演空间才能让演员得以发挥实力”。
《密阳》以主角情感的起伏变化为依托的剧作,透过全度妍收放自如、真实而富有感染力的表演得以诉诸银幕。
全度妍的表演,演出了李申爱的情绪变化过程:从初来密阳时为了融入这座城市,内心的努力和隐忍,到儿子遇害后的心灰意冷和歇斯底里,再到信仰上帝后麻木却快乐着的状态,最后信仰破灭逐渐堕入绝望。
如果以“好的表演不是模仿,而是反应”这一标准来衡量全度妍的表演,我想,全度妍在此片中的表演是这一标准的典范。
同时,她的”reacting”透过一些非常微妙的肢体动作表现出来,并且她对这些肢体动作的控制收放自如,角色的潜意识和情绪很自然地就流露了出来。
在此,我想以全度妍的“手”为例,分析她对李申爱这一角色的演绎。
在影片约前1/4部分李申爱初来密阳的一段,李申爱作为大城市来的钢琴教师这一“外来者”身份和密阳这座城市的关系,给人一种十分别扭的感觉,这种别扭,在我看来来自于申爱那种多少有些居高临下的态度而产生的与这座城市的距离感:她想融入这座城市,但她又看不起这座城市的人。
全度妍用手演出了这种感觉。
首先,很有趣的一点是,在这一段里,申爱和密阳的人相处的时候,总是两只手合在一起,或抱着手臂,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
这不易察觉、下意识的动作给人一种她和身边的人的距离感,她双手合围,似乎在自我保护,表明缺乏安全感和对环境的信任,无法放松下来。
其次,在对话戏中,全度妍的手部动作也充满了戏剧性,暗示着什么,塑造着申爱这一角色的形象。
如果说对话戏中,演员的倾听很重要,那么,透过全度妍细微的手部动作,观众可以窥察到角色倾听时内心的波澜。
在申爱的弟弟和申爱谈起家里的父亲时,申爱一直把手搭在桌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在摆弄着什么 ;然后弟弟又问申爱搬家的原因,申爱则再次强调了(她认为的)她和丈夫深厚的感情,此时景别拉近,观众得以进一步看见她的手,她一边说,一边双手继续在做出细微的动作。
全度妍通过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摩擦,将申爱倾向于回避事实的潜意识表现了出来。
透过这个小动作,观众可以感受到李申爱这一角色性格的某些方面。
当申爱和弟弟在宗灿招待的饭局上,宗灿一边打电话给老板,申爱一边听着,侧着头,右手在后颈慢慢地来回摩挲:她或许是无聊了,而这种无聊又夹杂着些许对宗灿市侩气的鄙夷。
全度妍的这些手部动作,都是非常自然、符合真实的:当一个人紧张、无聊或者想要回避时,人的手部总会不安分。
人在交往过程中手部的动作和姿势暗示了他/她当下的心理状况,由此我们可以窥见这个人性格的一些方面。
如果说影片前1/4部分全度妍用手的表演表现出申爱这个角色的气质性格和处世态度,那么在影片的两次转折发生后,全度妍也通过手表现出了申爱逐渐放大的痛苦。
在遭受儿子离世的打击后,她内心的痛苦通过不仅通过精神上的心灰意冷,还通过生理上的不适表现出来:惊慌失措地给儿子办完死亡登记后,她的手按住胸口,一边喘气咳嗽,似乎胸中有极大地痛苦在膨胀,使她难以忍受。
然后她走进教堂,一边咳嗽逐渐到失声痛哭,一边手紧压住胸口,接着抓住衣领。
直到牧师把手放在她头上,她气息才逐渐平缓,手才松开衣领。
在这里,“手”放在胸口的动作传递了她生理的不适,这种生理的恶心来自于内心无法排遣的愤懑和痛苦,如果缺少手的动作,或许她生理的不适和精神的痛苦就无法传递出来。
其次,角色表现哭泣表达悲痛有无数种方法,现实生活中每个人失声痛哭的形态也不一样,而在此,全度妍通过“手”捂住胸口或者抓住衣领的动作表现出来,这个动作,在我看来,之所以显得自然真实,还因为这个动作是内在于角色的:申爱是一个总喜欢抱着手臂的,有些缺乏安全感,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女人。
正是因为之前的情节里申爱的手部动作暗示出她的性格特征,在此通过紧压胸口或抓住衣领的手表现角色心中的压抑和悲痛也就显得自然合理,并加强了观众对这一角色性格的印象。
很有意思的是,接下来的一场戏讲述申爱信仰基督教之后的改变,她一边和教友聊对上帝的信仰,一边手压在胸口上,这个角色无意识的动作,也似乎在传达着些什么。
李沧东谈自己是如何指导演员时,说过:“事实上,我没什么特别的演员调度方法,我不会去告诉演员他们要演什么、他们要做出怎样的表情或肢体动作去如何诠释一个角色。
我只是会不断跟他们说要‘进入角色’,变成电影中那个确切的人物。
”全度妍在《密阳》中表演,通过手部动作展现出李申爱的内心世界,而这些动作又是那么细微和连贯自然。
以手来呈现出角色的内心的痛苦,与其说这是申爱的痛苦,不妨看作这就是全度妍在表演过程中当下的痛苦,她和角色已经融为了一体。
下面进入有奖竞猜环节:某韩国导演,此前在高中当老师,40岁高寿拍出第一部电影《绿鱼》;某荷兰画家,零基础27岁开始画画,十年后自杀,此前两次大学考试落榜;某中国导演高考三次进北影,29岁自杀;某台湾工科海龟36岁高龄拍出第一部作品,成为台湾新浪潮中流砥柱……(台湾电影大师班李沧东专题讲座切片,感兴趣的bro请文末点击“阅读原文”跳转至现场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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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沧东,导演、编剧、制片人。
于庆北大学韩语教育系毕业后,从事高中教职并持续写作,发表过数本获奖小说,年届四十毅然踏进影坛,以编剧与副导演从头学起。
1997年首度执导《青鱼》即夺得韩国青龙奖最佳影片及导演,再以《绿洲》荣获威尼斯最佳导演银狮奖。
从作家到导演,始终如一的是深掘被世人视若无睹的真实,以一帧帧无力对抗命运的人间悲剧,叩问生命最沉重的苦痛。
仅仅六部长片,部部掷地有声,三度入选坎城主竞赛,《密阳》让全道嬿摘下韩国首座坎城影后桂冠,《诗》获颁最佳编剧殊荣,《燃烧》更是荣膺Korean Screen韩国影史百大电影之首。
采访/编辑/文字:金马影展电影学院整理/排版:李怡欣责编:万年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1主题:何谓电影感老实说,我来到这里的步伐,并不是轻盈愉快的。
在出发来台湾时,我在机场候机室读到一篇关于韩国电影危机的报导,这两天我也跟来参与金马大师课的另两位韩国电影人不断地在聊「韩国电影是不是正在走下坡呢?
」几天前也有年轻的韩国电影人来找我,我们聊着现在人们渐渐不到电影院去看电影了,然后他们很忧心地问我「再这样下去,电影会不会灭亡呢?
我们该做什么才好?
」但是我跟他们说「也是一直说有气候危机,人类要灭绝了吗?
我想在电影灭亡之前,世界会先灭亡,所以不需要太担心啦。
」
第一部电影是在1895年诞生,至今已经过了128年,在这128年之中,也经历很多次的危机或是巨大的改变。
以前遇到的危机是从无声电影变成有声电影,接着又从黑白电影变成彩色电影,再来是在电视上能够播放电影,如果能够在家里观看,谁还会去电影院看电影呢?
近代又因为串流平台的诞生,大家开始用手机、笔电,用更便利的方式去接触电影,人们都不去电影院看电影了。
人们看电影的习惯正在改变,我认为这才是最根本的危机。
今天不是要跟大家讨论电影的危机,而是想要藉由今天这个机会,跟大家一起去思考,在这样的危机里,我们应该创作出什么样的电影?
什么才是电影?
什么是电影的本质?
话虽如此,我想我也没办法在今天就让各位对于电影的本质产生很伟大的顿悟。
所谓电影的本质,也只是我用了一个比较夸张的词汇来描述而已,主要是我不认为我有那个能力,能让各位对于电影产生跳跃性的认知。
我只是觉得,藉由这样的机会可以跟大家一起好好探讨这些问题,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当我要描述比较戏剧性的情节时,我经常会苦恼要如何呈现戏剧性,并且不要让这件事情离现实更远,所以我接下来就跟大家介绍,其中一个我在苦恼后诞生的作品,就是我的出道作《青鱼》中的场面,虽然让大家看我的作品有点不好意思。
在《青鱼》撰写剧本的过程及拍摄的现场,我都一直在苦恼这场戏。
这场戏是男主角沫东为了替自己的老大出头,杀了敌对的老大。
因为这不是平常大家会遇到的事件,所以我很苦恼如何才能让观众感受到这场戏的真实性,我们先一起看看这场戏后再进行讨论。
(播放《青鱼》片段)
这是一场我难以忘怀的戏,因为在拍这场戏时,我的手指受伤了。
大家可以看到,他的凶器是用报纸包着一把生鱼片刀,我为了要示范让男主角看,结果切到自己的手,甚至是见骨的程度,当时赶去急诊室缝好伤口后又回到现场继续拍摄。
如何把这个场景好好地呈现给观众,让观众感受到真实,甚至在缝完伤口回来后都持续在苦恼着。
我认为可以塑造出真实的元素,第一个就是沫东在杀完黑道老大之后,一边洗地擦着地板、一边流泪的这个动作。
这让观众感受到一个纯真的青年,在第一次杀人之后真实流露的情绪,虽然这种情绪并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去经历的,但是我们可以比较轻易地去联想,也就有了真实感。
第二个元素,就是他为了把黑道老大的尸体拖进那个小小的厕所,在使力的过程中,不小心踩到了马桶冲水的把手。
这个踩冲水把手的动作,并不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纯粹是彩排时不小心踩到,然后这样意外的元素就形塑了这场戏的真实感。
拍摄时,如果遇到这种突发状况,我们通常会去跟演员说等一下要小心,但是我在看到这样意外的收获时,反而觉得既然已经冲水了,水正在流下来,那是不是可以很自然地配合角色慌乱的心情,利用它洗去手上的血迹?
我认为这样细腻的小动作,会让观众更加感受到真实;这些无法预测的小小偶然,会让观众更轻易地感受到这部电影的电影感。
除了这种无法预测的小小偶然之外,观众要能感受到电影中的真实,或是要了解整部电影,主要是透过电影中的演员和他们演出的角色,所以演员的表演就非常重要,这些角色也必须看起来真实。
像刚刚那一场戏,演员抹地板、痛哭、洗脸的这些动作,都能让观众更好地去感受到戏剧的真实性。
在拍摄这场戏的时候,男主角韩石圭曾经问我,一边抹地、一边痛哭,要如何呈现这种懊悔又复杂的情感?
他其实并不是很有把握。
我跟他说不需要想得太复杂,因为杀人后随之而来的未知情绪,也不是我们能够真实体会的,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感情,所以不用想得太复杂。
你可以想象小时候要去学校,但是因为生气,鞋带怎么绑都绑不成功的时候,那种情绪上来后哭出来的激动情绪,就揣摩一下这样的感觉。
当遇到这种常人无法经历的情绪时,在表演上应该如何呈现呢?
我认为就是要从微小的细节中去找到类似的情感,从而发展成实际的演出。
2意外的惊喜降临,电影的美好瞬间导演其实是很像在模仿神的一个职业,精心准备计划、营造情境,让角色在场景中活动,让演员揣摩剧本中的角色去做表演,这些都是安排在必然的因果关系之中。
但导演不应该抱持着要像神一样完美操控一切的想法,导演要去指导、要去拍摄的,不仅仅是原本就安排好的计划,而是要能容许所有的变动,接受所有可能性的发生。
我们不能忘记电影是由我们创造出来的,不应该进行毫无生气的拍摄方式。
像是前面几段所提到的,一次性、偶发性的事件,才是让观众能够融入电影更好的方式。
就像《青鱼》中,不小心踩到冲水把手,利用马桶水去洗手的情节,根本没有办法在事前去设计,就算到了现场,也很难去想到这样细微的环节。
我总是期待在拍摄现场能够遇到一些意外,无论是风、意外的阳光,还是演员意想不到的微妙表情,或是如同《青鱼》那场戏一样没有计划也没有安排的偶然细节。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顺利拍摄,我反而会觉得很不安,觉得拍摄不太顺利,所以总是期待着意外的惊喜降临,而等待这种一次性的偶然情节,或是无法被安排的微小时刻出现,我觉得也是拍电影的过程。
在实际拍摄过程中,经常遇到我所期待的偶然,接下来想要给大家看的一个案例,是《燃烧》的片段。
这场戏是女主角在抽了大麻之后,沉醉在药效当中,忘情起舞的样子。
(播放《燃烧》片段)
这个跳舞的场景对我来说,就是真正的电影时刻。
大家应该看得出来要拍摄这场戏非常困难,因为这是日落的一瞬间,如果NG可能就无法继续拍摄,要隔天重拍。
所以我在拍摄这场戏之前,其实是抱持着不可能会成功的心情,也已经把这个画面分成很多个不同的镜头,变成比较碎的方式去拍摄,万一今天没拍完,隔天再接续着拍就好了。
如果坚持要用一镜到底的方式,可能一个月都没办法拍到想要的画面。
大家可以看到,刚刚的画面是从女主角尚未跳舞的时候开始,然后我们的摄影机就一直跟着她。
很幸运的是,当时我们感觉一切都蛮对的,就持续跟着演员的舞蹈一直拍摄下去。
其实这样的拍摄方式并不是我们特别安排或设计好的,所以大家也可以看到,演员有一度离开镜头了。
摄影师发现演员出镜之后,想着该怎么办呢,不然找个东西来拍好了,就拍一下远方的风景,拍完风景之后再拍一下演员,拍着拍着想说要找个东西结尾,就想到拍这棵树,就成为了这颗镜头的结尾。
当时拍摄是由摄影指导亲自掌镜的,我坐在monitor前面,很神奇的是他的运镜就跟我心里所想的一样,我们没有进行任何的对话,也没有事先协调好。
我看着镜头想说「哎呀,演员出镜了,那接下来拍风景吧,再拍个树吧」。
然后镜头就很神奇地转移到我想拍的东西上面,彷彿跟摄影指导有心电感应一般,好像隔空在操控他,最后成功地拍下两人都很满意的成果。
我经常被问这场戏是怎么拍摄完成的,今天可能是我第一次如此完整地跟大家分享这场戏完成的方式。
这场戏的成功,不只是因为我们偶然地在从开机就持续不停地拍到了最后,还有在这个场景当中,黑暗和光亮边缘的时间感,在女主角海美的舞蹈当中感受到的现实和非现实,平凡和美丽,幸福感跟不安,还可以看到远方美丽的夕阳,在风中飘荡的国旗,迈尔士戴维斯(Miles Davis)的爵士旋律,甚至听得到小牛的哭声,这些偶然的元素都很好地被保存在这颗镜头里面。
但也不是说这场戏发生的一切都是偶然的,其中也有精心缜密的安排和计划。
例如说海美的舞蹈看似随性,其实我们送她去上了很多课程,这个舞蹈比较偏芭蕾,想要展现的是一种白天鹅的感觉,所以她经过了大量的练习。
我认为要能够在拍摄现场捕捉到这些美妙的偶然,是需要以高度缜密的计划做为基础。
说实话,在拍摄过程中,运气好的话,这些偶然的瞬间都能遇到;但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最后一场戏出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电影般的瞬间。
《燃烧》的结尾,男主角在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脱光了衣服,最后点火燃烧。
在场勘的时候,现场是一个非常荒凉,没有任何感觉可言的地方,我们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如果在这个场景能下雪就太好了。
可是问题在于,拍摄的时候还没有非常冷,而且就算很冷,也不可能要老天爷下雪就下雪,所以我们只能先按照计划,把能够准备的尽量安排好去做拍摄。
大家可以看到在最后,男主角脱光了衣服,开始要点火的时候,真的就飘起小雪来了。
在那个瞬间,所有的工作人员跟演员都大声欢呼,彷彿收到老天爷的赠礼一般。
这样子的偶然性,就是拍电影很美好的地方,这样子的瞬间,就是让我期待每一次拍摄现场的原因。
3呈现与不呈现,思考画面的取舍接下来要分享给大家的,是我的作品《密阳》。
这场戏是女主角在河边确认自己小孩的尸体,很悲痛的场景。
(播放《密阳》)
女主角从警车下来,走到了河床确认尸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在她的面前有东西在晃?
那是一个虫子。
这个虫子在我们剧本上没有设定,我们也不知道现场会出现这个虫子,也不可能跟虫子讲好这时候要出现。
像这种意外的偶然出现,就是非常电影感的瞬间。
当然我不是为了给大家看这个虫子,想要给大家看到的是,虽然女主角去河床边认尸,但是我并没有让大家直接看到尸体,而是用远景去呈现。
其实到了这场戏拍摄的最后,我都还是一直在苦恼,要不要让观众看到这具尸体呢?
主要是因为我们有花预算制作一个非常精美的、真实的假尸体,但是我还是在最后决定不要去拍摄这个部分。
虽然让观众明确地看到尸体,是一个可以感受母亲失去小孩的悲痛和愤怒的快速方式,但是不让大家直接看到这具尸体,其实也是一个好的表现方式,我认为这是对片中母亲的一种义气的展现。
电影最大的魅力,就是它能够呈现我们看不到的微小事物,因此我们要思考,透过制作电影要展现给观众的是什么,这是随时都苦恼着我们的一个问题。
要展现给观众看的方法有很多,可以用长镜头去描述,也可以用特写,尤其特写是非常直接去引导观众看到某些事物的描绘方式。
在制作电影的过程中,要让观众看什么、不让观众看什么,如何取舍,这是从拍摄到剪辑都要思考的部分,其中也包含着伦理问题。
我们在制作电影时,难免会去迎合观众的喜好,因为观众都想要看比较有趣的内容。
现在Youtube和串流平台的算法,导致我们都只看自己想看的内容以及那些内容的延伸。
在算法的推波助澜下,我们反而渐渐地产生了分裂,或是对彼此有更大的偏见,中间的代沟也更加极端,阶级分化更明显,甚至连男女之间也比以前有了更大的分歧。
尽管科技技术的发展原本应该是要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但是却很讽刺地加深了社会的分裂。
我们所创作的电影,它是一个媒介,让人们可以相约在电影院一起观看,一起体验电影中的时光,并且对角色的生命产生各种共鸣。
电影是让我们能够感受他人生活的最佳媒介,这也是它最初的用意。
所以当观众的观影习惯改变成只想看自己想看的内容,以及在族群分裂比较严重的时刻,我们更应该要努力制作出能让人与人之间产生交流和沟通的电影,不能放弃初心。
Q导演好,您的创作生涯开始得比较晚,从四十岁才开始拍电影,而且电影作品数量其实不算多,可是每一部都掷地有声。
在这些电影里面,有很多不同的题材,比如说社会事件,也有村上春树的小说,甚至你还曾经分心去当老师、政务官等。
是什么样的动机,才触发了导演想要去拍一部电影?
李沧东:我小说写着写着就开始拍起电影,然后电影拍着拍着,又走上担任政务官的路,这一切就是不知不觉地发生了。
我现在还是同时从事着小说作家跟电影导演这两份工作,但不论是哪一份工作,我觉得我的心情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我还是保持着初心,我希望透过我的文字、我的剧本,让观众去感受到我想说的故事,这是我永远不变的一个目标。
大家可以看到《燃烧》当中的男主角,他期望成为一位作家,他曾在电影里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谜团,我不知道该从何写起」,我也曾经这样想过。
我现在写作的时候,也是会不断地回想当初的自己,想要透过写作带给大家的是什么?
我想我跟在座想要成为导演的朋友,或者是现在已经是导演的朋友,我们每天在想的事情其实应该都是一样的,就是我要说什么样的故事,我要做什么样的电影,我要怎么去阐述我想阐述的,这应该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课题,我们的苦恼应该都是一样的。
我在这边祝福大家,在未来制作电影的过程当中,有机会可以遇到电影之神。
谢谢大家。
在时隔四年后的出山之作《密阳》中,李沧东用冷峻缜密的镜头语言,又一次讲述了一个关于命运悲剧的故事。
影片显示出他作品中一贯的强大张力,和对叙事结构尝试创新突破的控制力。
在李沧东之前导演的影片中,叙事上的变奏一向是为影评人所津津乐道的。
无论是《薄荷糖》,还是《绿洲》,一开始是传统的线性叙述,然后转为严密工整的倒叙,这让他的影片在结构上呈现出丰富饱满纵横捭阖的层次感。
然而,在《密阳》中,他却放弃了这种驾轻就熟的结构语言,影片自始至终保持线性行进,没有插叙,没有闪回,没有倒叙,然而,以女人公的心理动因为推动力,却又清晰可见一个潜在的多米诺骨牌似的环状叙事结构,李沧东把他对主人公命运的审视,不动声色地掩放在了这一个层面。
表面上,这是一个因为命运的无常和意外引发的悲剧故事。
33岁的申爱带着儿子来到亡夫的故乡——密阳开始新的生活,她开办了一所很小的钢琴学院,把儿子送进了幼儿园,尝试和邻居们做朋友,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良好的开端。
但是,有一天,儿子俊突然被人绑架杀害,她的生活再一次坠入了深渊。
在教友邻居的引导下,她信奉了上帝,获得了暂时的解脱,但是当她决定宽恕杀害儿子的凶手时,却发现凶手因为也信奉了上帝,已经得到了宽恕,她在极度的愤怒中开始了对上帝的报复。
实际上,悲剧的根源,却是女主人公不甘心命运的失败而倔强对峙的努力。
日常生活的场景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却环环相扣,成为推动和引导故事发展方向的关键因素。
女服装店老板在理发店里的闲言碎语,好像迎头泼上的一盆冷水,让沉浸在美好憧憬的申爱打了一个寒噤,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神经兮兮的问题女人。
这个好不容易挣扎着逃离绝望的女人为了融入这个小城的主流,撒了一个小谎,只是一个无心之间撒的小谎,一方面立刻帮助她在这个小城获得了身份和地位的肯定——原来她是独立的、饱满的、成功的、有光彩的,这样的人谁不愿意接纳呢?
另一方面,正当她以为已经为新生活扫清了障碍,和新朋友们唱着歌享受着压抑已久后恣意的释放时,谎言却带来了儿子的被绑架和死亡。
本质上,申爱不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善良,软弱,明明知道丈夫早有外遇,仍然自欺欺人维持着对丈夫的爱,为了这份爱放弃了青春,放弃了梦想,和父亲断绝了来往。
当有一天丈夫撒手人寰的时候,她的命运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单薄虚空了。
她又是倔强顽强的,顽强地守住对丈夫和儿子的爱,并且想要依靠这份爱自食其力地活下去。
只是这种期冀如同一开场就过度曝光的天空和阳光,隐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东西——她其实一直走在绝望的边缘,只是她试图能够远离,深入温暖安宁生活的腹地。
她用强大的外表遮掩起自己的弱小,最终,她无可避免地又要承受这种不幸的虚荣酿成的悲剧。
儿子的死亡让申爱的救赎刹那间失去了支撑,也让她的救赎之路失去了方向,她也完全丧失了对自身的反省和观照的能力。
她茫然失神,在暗影里一遍遍舔噬伤口,在绝望中自我放逐,哀声嚎叫。
在极度的痛苦中,申爱皈依了之前一直怀疑和排斥的宗教。
这实质上是一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
她不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进信仰的,而是扎了一个猛子,仓皇逃进上帝的殿堂以求获得内心的庇护。
“像和上帝谈恋爱般的幸福”,申爱对宗教的认识本身就掩藏了巨大的危机——爱情是如此世俗、无常、危险、计较而不可靠的东西。
在过于强烈的爱情里面,一切都好像闪耀着光芒般的不真实,在眩晕中带给人超现实的幸福感。
她在和上帝的恋爱中获得了片刻的安定,但是信仰对她来说,好像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疼药。
开车途中看到仇人女儿在路旁被欺负而后漠然离开,这一次,她意识到自己灵魂的不安和痛苦,是因为还没有真正在心底宽恕杀害儿子的凶手。
而最彻底的解脱办法,就是鼓起勇气当面传递出自己的宽恕。
软弱善良的性格决定了她在命运的残酷面前,一直都处于非常弱势的位置。
性格的倔强坚执除了一步一步加深自己的痛苦,并没有别的助益。
一个弱势的人,是需要优越感来让自己获得超越痛苦的力量的。
她之前编造谎言是出于这个心理动机,这个时候,她还是需要通过亲自宽恕对方,来获得一种优越感,不管这是出于道德的优越感,还是她已经发自内心原谅了这个人的罪行,这都是她摆脱痛苦的唯一的办法。
但是,上帝抢先她一步宽恕了这个人。
上帝在这场戏中的角色原本应该属于她,他让一个原本应该内心充满罪责的人满面光辉,却把自己扣留在巨大的痛苦和阴霾中,那个恩宠护佑自己的上帝在这种巨大的落差间一瞬间摔得粉碎。
这个时候,申爱的绝望在影片中达到高潮。
人在彻底绝望的时候,会有一种豁出去的非理性的力量,去报复、破坏或者毁灭。
在这个过程中,她其实是一直处于一种紧张混乱的癫狂状态。
影片的最后,在经历了报复和癫狂之后,她平静下来,走进理发店,想要梳理一下自己,却遭遇了仇人的女儿。
女孩子过得并不好,辍学,进了少年教管所。
申爱试图恢复平静的内心一下子又被推进了想要同情却又无法原谅的尖锐矛盾中。
她落荒而逃。
内心纠结不安的申爱路过了自己曾经给予建议的服装店,女老板满脸的喜悦和感激,像装饰一新的服装店里亮堂堂的阳光一样,无遮拦地照进了申爱满心的疮痍。
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回到家的申爱拿起镜子,在镜子里面照见了自己,这是影片中她第一次认真看着自己。
原来,自己当初无意中传递的善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照亮了别人。
这是一个暖意与冷洌并存的结局。
生命中那些温暖卑微的存在,就好象一直忠实守护着她的平凡的宗灿一样,总是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但是这光芒太过微弱,无法穿透人和人之间的隔膜、偏见,就如同他从来没有能够改变她命运的轨迹,只是眼含慈悲的看着她一次一次坠入深渊,再把她一次一次打捞上岸。
直到有一天,密阳的微光透进现实的角落,多米诺骨牌倒在了开始的地方。
只是这时候,一切却都已经面目全非,无可挽回。
(五节芒/文)
一个钢琴教师带着孩子,从大城市首尔来到过世的丈夫的故乡“密阳”来生活。
逃避过去伤痛的阴影吗?
那又何必来这个处处都可能回想起丈夫的地方呢?
这个选择本身就是矛盾的。
如果内心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继续在首尔生活下去,有何不可?
如果生性敏感脆弱,需要借由外部环境的改变,来回复元气,那来“密阳”,岂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其实,在哪里生活不是一样呢?
从一开始的这一步就走错了。
这个矛盾的选择实则是女主人翁内心不彻底逃避的外现。
如果她是我的朋友,我会告诉她,拜托你赶紧换个地方吧。
如果只是电影,我会说,恩,这是一个足够有戏的情节安排。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痛,那么就大大方方把它摆出来,看得清清楚楚的,像钟表匠拆卸一个钟表一样冷静和耐心。
如果你想藏着这个痛,那么生活会出其不意地来冒犯你,借此来暴露你的问题。
果然,作为心灵最后依托的孩子,也死了。
悲情,绝望,怆然,在她生命里灼烧。
她走向了宗教。
唱圣歌,祈祷,平静而欢乐。
直到一天,她去看守所决定去宽恕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
出乎她意料的是,凶手也皈依了宗教,一如她的平静和欢乐,并说上帝终于宽恕了他,而她的到来正是上帝宽恕意旨的示现。
她怒了。
上帝为什么僭越了她宽恕的位置,如此轻易地让罪犯获得了心灵的平静,而自己却还为丧子依旧隐隐作痛。
上帝为什么这样不公呢?
在她的预设里,凶手处于一个痛苦和悔恨的状况,会令她更满意。
“他应该下地狱呀?
他怎么能复原得比我还快?
他遭受的痛苦远不能与我的痛苦作一个平等的抵消啊!
”在她宽恕的姿态尚未摆好,凶手就已经被上帝宽恕了。
她开始怀疑上帝。
她用身体引诱牧师,试图以性的不洁来损毁心目中信仰的洁净。
她在一个宗教场合,偷偷更换了作为背景音乐的cd。
那歌里唱到:“爱是假的,微笑是假的……”在尚未对信仰有足够清晰认识的时候,信仰就破灭了。
是信仰的错吗?
不是的。
是人的错。
信仰并不是一个精神按摩器。
她还惦念着自己的痛苦,她的恨还在隐隐作祟。
宽恕吧,宽恕的地方没有痛苦。
不宽恕,只能为难自己。
你是天下最痛苦的人吗?
拜托,一把年纪了,就不必过于自恋了吧。
《密阳》里的女主角李申爱的困境是,在没有完全了解基督教的“罪”与“宽恕”的体系的情况下,只为了求得一时的心灵安慰,而加入了基督徒这一行列。
却以东方式的人与人之间的“恕道”来理解上帝与人之间的宽恕,从而导致了基督信仰的破灭。
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他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是一条很明显的建立在道德律上的人间法则。
就是说,孔子——更可能是宋儒,预设了一条超然于人类而可以独立存在的道德律,人生的一个高超目标,就是在实践中去体验它,并奉行它。
这条形而上的道德杠杠是朱子的理论核心,他把伦理学形而上化。
很多人一辈子都在默默地追寻这个高深奥妙的道德律,也有一些人认为它就存在于我们的认真而努力的平凡生活之中,可以通过“顿悟”来感知它,如王阳明,或如影片名字所暗示的Sceret Sunshine。
影片无论在技术上还是表演上都无可挑剔,尤其它对剧情的剪裁大可称道,但更有价值的东西似乎也如片名一样深蕴其中,这个东西可能牵涉到现代人的秘密心灵领地,更可能牵涉到东西方两种思维的信仰态度。
简单地分析李申爱的心路历程:1、【未开悟的懵懂的生活】:失去丈夫后决心带着孩子回丈夫老家努力开始新生活;2、【依赖上帝的生活】:失去儿子信教后的心灵慰藉状态;3、【绝对自由的生活】对上帝失望后无信仰癫狂状态;4、【找到真谛的生活】回归第一个生活状态,但已经拥有了更强大更坚定的心灵,也可以说是找到了更坚强的信仰。
(这个阶段影片没有正面描写,只是以最后一个镜头和片名来暗示)。
在西方人看来,《密阳》里的困境可能并不是困境,或者说他们可能已经解决了这个困境。
当信仰成为罪恶心灵的庇护所时,我们怎么去理解“主”?
当然在西方古典神学看来这是一个荒谬的问题,因为对于主,我们只有信或不信,而没有“去理解”的权利。
这种以天然的曲格臣服为前提的信仰,与现代社会的人格张扬形成了一种持久的怀疑张力。
启蒙运动以后的西方思想企图逐步贬低上帝来张扬人性,但当世界大战使人性的光环褪色后,上帝又重新地回到人们心灵的最深处,20世纪对上帝的拨乱反正总还保持了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底线:上帝的归上帝,理性的归理性。
韩国的情况就比较复杂。
占全国人口40%的基督教徒不可能对韩国人的精神层面没有改造,而作为一个典型的儒教国家——而且还是程朱派理学,韩国人,特别是韩国的知识分子,是怎样把朱子的道德理性与上帝的终极实在相统一的?
用马克思的话讲,就是调合客观唯心主义无神论与客观唯心主义有神论的问题。
李申爱本来可能已经碰触到这种问题——她失去丈夫。
但她还有儿子,现世的温暖还没有完全失去时,她可以把精力完全投入到对现世的关怀中,办钢琴学校,教育儿子,而且丈夫在死完全是一个意外。
但当儿子是被他人故意剥夺时时,她的灵魂开始拷问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极端的处境为信仰的交锋提供了回旋的余地。
对杀人凶手的原谅是把所有矛盾交织在一起的节点。
当她在上帝的怀里得到关怀,并逐渐医好心灵的创伤之后,她萌发了原谅凶手的念头。
这本来是一个天性善良的人的内心所自发形成的道德感,她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有了某种成“圣”的可能。
而基督教与朱子理学的分歧就在此处:基督教认为这是上帝的荣耀,人一旦把这种道德感据为己有,就是觊越;而朱子认为这是人所固有的神圣性,贩夫走卒,皆可成圣。
当李申爱在痛苦之后逐渐发掘出某种人类的神圣性时,她却发现上帝已经盗用了它,并假之以慈悲之名,行庇护罪恶心灵之实,于是她彻底失去信仰。
只是此时她未了解的是,上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仰。
上帝并不等同于信仰,抛弃上帝,真正的信仰有可能就会浮现。
她出院之后,在理发店出来时,怒向天空的一瞥,宣告了与上帝的彻底决裂。
而真正帮她找到信仰的,就是平凡的、毫不起眼的生活,包括那个她一直不屑的男人。
宋康昊的精妙之处在于他从头到尾都甘于当一个这样不起眼的老男人,而当女主角与观众在影片结尾时,都会突然意识到,他原来一直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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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怡的这篇影评,一个基督徒写这部基督教主题的电影,看了之后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要写的了。
——————————————————————http://www.artblog.cn/U/joshuawang/archives/2007/36389.html今年有两件事,使韩国的基督教受到更多注目。
一是阿富汗人质危机,二是在第60届戛纳电影节上加冕影后的这部影片。
钢琴教师申爱有婚外情的丈夫在车祸中罹难,她不愿接受亡夫婚外情的事实,带着儿子离开汉城,来到丈夫的故乡,一个叫“密阳”的小城。
在大地上的定居,似乎是对婚姻与生命意义的一种延续,或者一种捆绑?
接着,儿子的老师知道她打算投资地产,绑架并杀死了这个孩子。
到此,一个人对苦难及一切想象得出来的意义,已是可忍、孰不可忍。
近年来,韩国影视的基督教色彩渐渐浓厚,“罪”与“爱”成了最鲜明的两个主题。
如《红字》引用夏娃的故事,描写罪中的沉沦;《大长今》中的爱与饶恕,及人生的使命感,也显然脱离儒家式的氛围,与当年的丹麦名片《芭贝特的盛宴》有一比;金基德的《撒玛利亚的少女》,则以耶稣著名的“好撒玛利亚人”的寓言,来衬托一个妓女的生命挣扎。
但几乎直到李沧东这部《密阳》,韩国主流电影才开始以一种尖锐的方式与基督信仰相遇。
申爱的无望、苦毒与迷失,叫生活落入另一个孰不可忍的深渊。
直到偶然走入一间教会,在信徒与赞美诗中号啕大哭。
镜头一转,申爱第一次在电影中笑了,她从认为一个基督徒“你真可怜”,到欢喜地说,我现在相信“每一缕阳光中,都有主的心意在”。
一天在路上看见凶手的女儿在街角被人殴打,她犹豫片刻,开车走了。
当申爱回家诵背主祷文“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她感动不已,决意探访监狱,去告诉杀子仇人,上帝的爱使她原谅了他。
影片在此时陡然转捩,隔着玻璃墙,那个凶手平静地说,感谢上帝,他已赦免了我的罪,我也成了一个基督徒。
申爱僵住了,一出监狱,便在阳光下昏厥。
她一生的怨恨这才被更深地激发出来。
她对生命的质疑,不再是“为什么我要遇上这些痛苦”,而是“我还没有原谅他,上帝凭什么原谅他”?
扮演申爱的女主角全度妍,以平安喜乐和歇斯底里的两种生命情景,为韩国电影斩获了最近20年来唯一的国际影后。
申爱怨恨的对象,从苦难转向了信仰。
她在教堂故意嘶叫,她用“都是假的”的流行乐替换布道大会的赞美诗,她引诱牧师,她朝着深夜聚集为她祷告的信徒家里扔石头,直到割腕自杀。
这部电影在质疑韩国教会的世俗化,指控“廉价的福音”并未给许多基督徒带来真的救赎吗?
最后一个镜头,申爱从精神病院回到家中,在宅院中剪头,镜头定格在她脚边一个角落,一个破烂却有阳光照着的角落。
想起牧师妻子在店里向她传福音时,说每一缕阳光都有上帝的爱。
申爱跑到一个光线很强的角落,转头问,那么这里有什么。
最后这个镜头,延续了这个问题,经上说,“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
那么一个破烂的角落,就算被阳光照着又怎么样呢。
对此时的申爱来说,就算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又怎么样呢。
刚好看到杂志上有篇李沧东的访谈,题目是“我不相信幸福”。
关于饶恕,在这半个世纪韩国的宗教复兴中,有过两个类似的著名故事,构成了这部电影质疑与探讨的一个时代背景。
一个例子在60年代,一个富有的韩国寡妇,独生子被杀。
她经历挣扎之后,去法院要求释放凶手,并表示愿意收他做儿子。
她也写信恳求总统特赦,最后凶手被特赦,一时震动韩国社会。
当时美国总统约翰逊也致信这位夫人,称她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女性。
另一个例子在90年代初。
朝鲜女特工金贤姬,为破坏汉城奥运会,于1987年11月28日奉命炸毁大韩航空858次航班。
机上115人全体罹难。
金贤姬在狱中忏悔认罪,被判死刑后,狱中牧师带她信主,为她施洗。
1990年4月,总统卢泰愚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宣布特赦这位26岁的女恐怖分子。
没有这一连串的饶恕与和解,就难有今日的韩国社会。
导演要质疑的,其实不是这些更新了韩国历史的真实见证;而是一个罪人的悔改,一个受害者的饶恕,真那么容易吗?
常听人说,圣经教导人有信心就能得救,这太轻便了。
但一个信字,谈何容易,不然你来试试。
申爱的故事,显出救赎的艰难,实在难到人的任何努力都无能为力。
林语堂曾在自传中说,有三种基督徒,一种因犯罪而悔恨,渴望免于良心的责备。
一种因痛苦而需要安慰和逃避。
还有一种,他们了解自己所信的为何,然后真心信靠所信的那一位。
林先生说,前两种都可以是信仰的开端,却都还不是真的信仰。
在这部电影中,那个面对受害者毫无悔恨的杀人犯,正是第一种。
耶稣说,圣灵来了,要叫世人“为罪、为义、为审判,自己责备自己”。
没有真悔改的平安,不是真平安,只是精神的按摩和灵魂的桑拿。
而申爱似乎是第二种,她以饶恕作为在被饶恕者面前一个胜过苦难的高台。
因此当对方说他也相信上帝时,等于破碎了她自以为义的假象,令她从饶恕的心堕入怨恨的谷。
因为同样的,没有真悔改的饶恕,也不是饶恕,而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耶稣说了一个比喻,一个人欠一千万两银子,主人免了他的债。
他出门遇见欠他十两银子的同伴,却狠心把他下在狱中。
所谓饶恕,就是承认自己欠的一千万两蒙了赦免,于是甘心情愿免去别人所欠的十两。
所谓饶恕,就是看见上帝的恩典,于是主动放弃处置过错方的权利。
所谓饶恕,就是靠着信心的搀扶,可以胜过处境,选择不再活在过去。
于是每一天都可以是新生命的开始,每一缕阳光都可以有意思。
记得去年在一个夫妻小组中,有三个问题,第一,小时候谁教导过你最多关于饶恕的事?
第二,小时候最记得一次说“我错了”的经历;第三,在现实生活中,有谁是你饶恕的榜样?
可怜啊,我的回答竟都是没有。
除了“忍字头上一把刀”,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饶恕。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令我痛苦的从来都不是苦难,而是我是否配得上这苦难。
若我遇见一个申爱,我不会说,来,跟着我做一个祷告,你就可以得救。
我会说,从来赞美都发自死荫的幽谷,从来信心都降在独自一人的旷野。
Are you ready?2007-10-24
捶桌子……
这戛纳影后挺水的。全度妍浪费了这角色这空间。
刚看完 很愤怒 分数先这样
太他妈难看了!!!!
无论什么题材男女主角都太强大,尤其是老板,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前半段耐看,后半段掏心,唯独忍受不了中间基督教的部分,因为个人的憎恶,唱诗祈祷讲经都像吃苍蝇。离开劳教所后其实层次出不来,极痛的女子再没有深入的可能性。同是丧子之痛题材,觉得远比不上河濑直美的殡之森。室内室外全手持学习
60 戛纳 最佳女主角奖
导演的表达方式真。。吊诡。。
9/10 开头那样亮色的自然光真·暖阳暗示着同宗教的宿命缘分。儿子的事件击垮了一位母亲,在盲求了上帝之后同以前当面对自己言恶语之人也能因宗教得缘一起吃泡菜锅,那场戏全度妍拿捏得极为到位,笑得投入但始终带有一丝病态和疯狂,也预示着后来的内心崩溃被掏空。“神怎可能在我未宽恕他人之前就宽恕他呢”,在教堂里向上帝拷问(字面意义),而上帝沉默。一个本是无信仰者的重生、质疑和崩溃,如同往空壳里填满又被抽空一样残酷。伯格曼、施拉德后第一次看到亚洲电影探讨上帝是否存在的话题。李沧东太高级了,切口足够小,留白足够多,专注人物内心,相当克制,并不说透,镜头围绕角色,而抛给观众的疑问又相当沉重,那缕阳光是什么呢?密阳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上帝就在身边吗?阳光能照到每个角落吗?自我剪发也许预示着重生,身边有人,也是希
就是某个人生命中的某一段,过去就过去了,外人一点话都插不进——也许这才叫真实,可是真是平淡......
与上帝决裂,与生活和解。
不愧是个作家……从思想性上来讲,李沧东在一个非常极端的情况下对信任和信仰进行探讨,牛逼之处自不待言。但实话说,用影像展现这样一个故事,恐怕并不比小说好。
两个钟头的全度研演技大赏么?配乐还…算了不夸了
别看
看不下去了=.=|||||
明媚的阳光下也藏着阴暗面,虚伪的宗教洗脑众人,知道李沧东要说什么,但是欣赏不了,何况两个半小时,全度妍这神经病是本色出演吗?好尬
女主对儿子有部分责任,儿子一人在家,不早点回家还放心在外鬼混,之后放弃治疗还与牧师乱搞,男主真的太舔了,被女主摆臭脸放鸽子后还继续舔,故事性差,难看至极,应该看半小时就放弃,浪费两小时
从信仰是老公,变成信仰是孩子,都失去之后投奔上帝信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狗屎。人能摆脱痛苦获得救赎吗?真是不幸,答案是不能。回归日常生活吧,随便笑一笑,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剧情无聊,全度妍还是那副缺乏性生活的模样
李沧东还真是悲天悯人。上帝在救赎你的同时,也原谅了你的敌人。一个无解的信仰悖论。这世间相似的悖论如此之多,上帝又如何能解得过来。。。信上帝,不如信自己。
大饼叔不喜欢,女主角演得真像一个疯子。我讨厌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