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啥正经影评,就是短评些不下了,只好在这闲说几句。
看了《地球最后的夜晚》,挺喜欢的,毕赣是很松弛的,但这次有点松弛大劲儿了,说完这句真的很想笑,但还是喜欢,主要是这人真是有意思,是有点新鲜好玩的东西给到我的。
还有就是他音乐感觉很好,另外目前这两部,都有一种中国西南人民,浑然天成的那种野生性感。
这两条是我挑导演的必备条件。
他两部电影里,男人的命运都是被女人改变,有的改变很突然,几乎是一种宿命。
他的两部电影里都有“大城市”凯里,和小城镇“荡麦”,男人都从凯里开始寻找,最后找到了荡麦,荡麦的戏,都比凯里的好看。
荡麦的人,也比凯里活泛,荡麦总有一个成熟的理发店的老板娘,还有一个被困在荡麦,一见到大城市来的男人,就开始说普通话的小姑娘。
《地球最后夜晚》里张艾嘉那个角色,就是《路边野餐》里毕赣他姑父在荡麦遇到的理发店的老板娘。
还记得那首动人的《小茉莉》吗?
《地球最后夜晚》里电影一开始,黄觉的老爸就死了,照片上那个就是《路边野餐》里,毕赣的老姑父。
在路边野餐里,老姑父的儿子曾经被领到荡麦那个地方,他去找儿子,结果在荡麦遇到了一个理发店的老板娘,这么一联想,荡麦简直就是宿命之地,挺有意思的吧。
据说毕赣的电影公司也叫荡麦。
外另外荡麦这个地方,是导演虚构出来的,从空间结构来讲,我在看路边野餐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地方真是太有意思了。
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平面的,而且是立体3D的。
难怪毕赣玩得不亦乐乎。
所以对我来说这电影有意思,但我可不敢推荐别的朋友去看,拿捏不准,我身边一小胖丫睡得打呼噜了。
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在2018最后一天上映,从电影开始制作,就期待不已,直到电影入围戛纳又是为毕赣感到开心,最后直到电影在院线上映, 观看以后,感觉有一种魔力深深将我锁在了座椅上,脑海里久久浮现着电影最后一个镜头里短暂又永恒的烟花,一下子深深地被电影魅力打动,摄影老师曾在课堂上直言毕赣是现在中国最好的导演(没有之一),听得出老师对毕赣的喜爱,可能不是最好,但是绝对是当今中国的很有实力的导演之一。
《地球最后的夜晚》剧情仍然像之前的《路边野餐》一般,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毕赣像魔术师一样,一步步的揭晓谜底,让观众恍然大悟。
有人说这是《路边野餐》的升级,的确,电影仍然充满了毕赣的特色:贵州话、迷幻凯里、钟表、长镜头、诗意独白等等,这些元素仍然在电影中充当主要的角色,因为摄影色调而变得更加有质感,但是可能因此失去了《路边野餐》的朴实感,这有点点可惜。
电影描绘了男主角罗纮武因父离世回到凯里,凯里的点点滴滴让他回忆起了一个叫万绮雯的女人,渐渐地他开始迷失梦中。
电影将罗纮武的回忆打碎,与真实相结合,这或许就是前70分钟为什么剪辑让人感觉有点乱。
白猫、野柚子、苹果、红头发、绿皮书等等,一个个符号标志在电影里、罗纮武的回忆与现实中渐渐铺垫,“泥石流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活在记忆里,”不得不说电影前70分钟里有些句子写的真的很王家卫;电影前后分明,男主进入电影院戴上眼镜以后便进入了梦(这里代入感、仪式感很强),随着长镜头的开展,渐渐地像一条线一样将电影前半部分的线索全部连接在一起,拼凑在一起,梦里角色前呼后应,一个个人物对应着现实里的白猫、万绮雯与男主的母亲,“梦是忘了的记忆”,冬至日的安排是更加的动人,男主在一年里最长夜晚的梦里感伤,在梦里感动,最后念诗以后房子旋转的超现实主义部分尤为感动,简直是2018最浪漫的一个瞬间。
电影的配乐和摄影都拿了金马奖,并且为电影本身添加了不少的诗意。
电影的配乐由林强和许志远共同打造,大多数以电子乐与打击乐为主,电影出现配乐的地方不多,但是每一次出现都为电影添加了一种迷幻的色彩,奇幻的氛围让观众一起和罗纮武坠入梦与回忆中,一起迷失与寻找。
摄影尤为优秀,稳定的运镜配合着人物的走位,长镜头很稳,教科书般的水平,最后70分钟的长镜头简直深深地将人拉住;色调柔美,让人更加感觉舒适,让电影更加具有诗的气息。
视听语言在电影里承担了很重要的角色,不仅仅为叙事服务,还营造了非常不错的气氛。
“人们都在自己的梦里悠悠的徘徊寻找”,这是电影里《墨绿的夜》的一句歌词,或许这就是电影的主题,其实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想了很多很多都没有写进来,但是想想,其实都在《墨绿的夜》这首歌里以及自我难以描绘的深刻感受里。
电影因为过度宣传,现在在互联网上骂的很惨,看的场次,很多人也一半都没看到就匆匆离席,快时代的发展,可能人们越来越不适应这种纯文艺的电影,大众其实没有错(除了在网上骂的),电影宣传方不偷不抢也没有错,或许这只是一次文艺电影全面面向大众的一次挑战,虽然开局大卖,但是口碑一下子烂了,后期票房肯定不行,但是电影还是一次非常不错的观影,至少对于我来说,是一次全身心的投入,与男主相结合一次次追寻着过往,迷失梦里,只怪这个夜晚太短暂,非常推荐给影迷们,希望耐心观看。
与林奇的相似性可能只是一种偶然。
毕赣在追溯自己超现实主义影响的时候,提到的是俄裔法国画家夏加尔(Marc Chagall)和法国诺贝尔奖得主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并明确表示想把《地球最后的夜晚》拍出他们作品的感觉。
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22期,总期号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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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写的《路边野餐》细读:长镜头内外的诗与佛,但愿两年后还有毕赣可写。
无论优劣,坚持创作是最重要的。
年度最令人期待的华语电影——青年导演毕赣的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终于在5月15日早上于戛纳电影宫德彪西厅举行了世界首映。
今年戛纳的东亚电影排片很有意思,前半程贾樟柯《江湖儿女》打头阵,后半程又以一连串东亚片掀起小高潮。
毕赣前面一天有主竞赛中的滨口龙介和最终摘得金棕榈的是枝裕和,后一天又是韩国名导李沧东新片首映。
对于毕赣所在的“一种关注”单元来说,排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黄金档”:媒体看片正在兴头上,电影市场又还要过两天才结束。
于是德彪西厅一开始坐得满满当当,有电影节证级别较低的人都没能进来。
放映开始前,大家笑说毕赣从此也成了戛纳的“嫡系”。
黄觉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 | © 荡麦影业,戛纳电影节供图对这位几年前还在拍婚礼录像谋生的年轻人来说,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毕赣的处女作《路边野餐》(2015)成本低得惊人,演员大多自费车马,片酬更是想都别想。
但片子在洛迦诺电影节“今日影人”单元获奖后,迅速引起国内外评论者和电影人的关注,陆续在法国等欧洲国家院线公映。
在国内文艺片生存空间极为有限的情况下,略显晦涩的《路边野餐》于2016年暑期档获得十天的公映机会,创造了艺术电影的市场奇迹。
当时就已经对外公布的《地球最后的夜晚》,完成时间却一拖再拖,直到今年二月才杀青,后期加班加点只做了三个月左右。
所以他自己也在采访中说,电影节结束后到公映之前还会做进一步调整。
路边野餐 (2015)8.02015 / 中国大陆 / 剧情 / 毕赣 / 陈永忠 谢理循这部新片仍然讲述发生在贵州凯里和虚构小镇荡麦的故事。
罗纮武(黄觉饰)在离乡多年后,为处理父亲后事重新回到凯里,在挂钟内发现的一张旧照促使他开始寻找曾经爱过的女子万绮雯(汤唯饰)。
当然,与《路边野餐》一样,剧情从来都不是毕赣的强项。
他自己也说,影片的故事并没有很大意义,只是一个男人在找一个女人,但重要的是抓住一种情感,营造恰当的氛围。
所以在拍摄过程中,剧本会随时发生变动,有时是要抓拍摄场所的氛围和感觉,有时可能只是有了新的主意。
《路边野餐》技术上的缺陷很明显,毕赣也认为这是一个遗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球最后一个夜晚》是他获得充足资金后的一次再尝试,两部影片形式和内容上也就有很多相似之处。
《路边野餐》技惊四座的是一个四十多分钟的长镜头,把主角带到荡麦,并在那里重新见到了自己寻找的侄子和亡妻。
《地球最后的夜晚》干脆就把整个后半部分拍成一个近一小时的长镜头,从而形成前实后虚的两段式结构。
也是在这个在长镜头中,罗纮武见到了可能是万绮雯的女子和其他故人。
它在叙事结构上的地位和功能几乎与《路边野餐》中的长镜头完全一样,在一个类似梦境的氛围中让主人公重温逝去的过往。
从夏加尔、莫迪亚诺到策兰对于比较晦涩又以个人风格取胜的艺术家,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是分析他所受的影响,在这些影响的脉络中理解他的作品。
包括戛纳电影节总监福茂(Thierry Frémaux)在内,影评人常把毕赣跟侯孝贤、王家卫和大卫·林奇联系起来。
与两位华语大师的对比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侯孝贤对电影时空概念的再造和王家卫擅长的非线性叙事,都可以在毕赣身上找到。
东亚观众因为传统上受佛教循环论影响,可能感触不深,但在西方基督教线性时间观念根深蒂固的地方,两位华语导演的时空观念和叙事方式在上世纪末可以说是革命性的。
毕赣也是如此。
《路边野餐》中反复出现的挂钟和片尾时光倒流的暗示,很明确地告诉我们时空观念是影片的一个重要方面。
挂钟的意象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被削弱,但仍是全部叙事的起点。
罗纮武在挂钟内部发现照片的时候,观众就应该警觉:这部电影的叙事顺序会非常复杂。
大卫·林奇则代表毕赣作品的另一面,即与日常可感知的“现实”决裂,转而在不可感知的层面寻找另一种真实。
然而,与林奇的相似性可能只是一种偶然,毕赣在追溯自己超现实主义影响的时候,提到的是俄裔法国画家夏加尔(Marc Chagall)和法国作家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并明确表示想把《地球最后的夜晚》拍出他们作品的感觉。
飞跃小镇的细节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也能找到 | 马克·夏加尔《城市上空》(Au-dessus de la ville)1914-18 | © 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夏加尔是美术超现实主义的先驱之一,更是“超现实”一词的源头。
相传诗人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认为夏加尔的画作是“超自然的”(surnaturel),后来才基于此发展出“超现实主义”(surréalisme)的说法。
如果硬要给毕赣贴标签,“超现实主义”可能是最合适的。
他善于表现无形的意识,两部长片作品中的超级长镜头就像布勒东(André Breton)在《超现实主义宣言》(Manifeste du surréalisme)中所说的那样,“把看似矛盾的梦境和现实调和成一种‘绝对现实’或‘超级现实’”。
莫迪亚诺的影响首先在内容上。
这位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玩弄“记忆”的高手,利用侦探小说这种类型呈现个人和集体历史中的记忆与遗忘、存在与湮灭。
《地球最后的夜晚》最初对外的说法是一部科幻片,后来又有了公路电影等类型片的痕迹。
形式上,毕赣的长镜头明显与莫迪亚诺无关,但前半部分对现实和回忆进行碎片式、非线性的处理,显然跟莫氏行文中故意设置的不连贯语言十分相似。
黄觉说,片中用他的声音做画外音的地方,其实大多都也拍了画面,所以是毕赣在后期制作的时候舍弃了影像。
不难想象莫迪亚诺写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第一稿难免是逻辑清晰的叙事,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改成人类在回忆往事时真实的模样:絮絮叨叨、前后矛盾、欲言又止。
莫迪亚诺风格和主题发挥到极致的《多拉·布吕代》 | © Éditions Gallimard毕赣在法国影评人王慕言的采访中还提到另一个名字——保罗·策兰(Paul Celan),并称新片片名最初想用策兰1952年的诗集名《罂粟与记忆》(Mohn und Gedächtnis),第一部分是“记忆”,第二部分长镜头则是“罂粟”。
这个说法让我有些惊讶,因为相对于莫迪亚诺,策兰的“记忆”并不碎片化,也不拒绝现代性的宏大叙事。
细想一下,策兰对他的影响可能有两个方面:形式上的反复和“黑色电影”的尝试。
Mohn und Gedächtnis评价人数不足Paul Celan / 2012 / Deutsche Verlags-Anstalt策兰最著名的诗应该是《死亡赋格》(Todesfuge),它的最终版本恰好收录在《罂粟与记忆》中。
这首诗在形式上的一大特点就是每一部分都会有大量重复,只作一些微调,就像古典音乐中的“赋格”形式,在不同声部上模仿同一个主题。
《路边野餐》中有不少策略性重复,但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都消失了。
然而在表现同一人物的不同时期、不同身份时采取割裂而非连续的方式,这可能是两部影片真正的“赋格”所在。
更重要的是犹太人策兰作为大屠杀幸存者对死亡的执念。
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写在死亡的阴影里,直到49岁自溺塞纳河。
《罂粟与记忆》作为他的第二部诗集,每一个字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就连看似情诗的《夜里……》,实际上都是在描述时间摧毁一切的力量,时间之吻既死亡之吻。
这样的沉重,毕赣的电影自然是达不到的,他所汲取的是时间让万物湮灭的惆怅,当然还有黑色电影(film noir)中死亡随时可能发生的压抑感。
《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的事物往往都有一个前史,比如一个曾经奢华而魔幻的大宅子,但它出现在长镜头中时,已经成了时间的废墟。
废墟是片中随处可见的意象 | 汤唯、陈永忠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 | © 荡麦影业,戛纳电影节供图这个长镜头的引入方式十分有趣:影片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主人公走进一家电影院并戴上眼镜。
此时观众也需要戴上3D眼镜,因为之后这个长达一小时的长镜头是3D的!
毕赣认为3D更能体现梦境,也暗合了布勒东以超现实主义描述“高于现实的现实”:如果2D是可感知的实在,那么3D长镜头营造的氛围和情绪则是一种更高的存在,一种超越现实的现实。
它同时也是一段超文本,是毕赣对电影艺术本身的一种看法:它是记录时间空间的载体,人们通过电影让时光倒流。
这与《路边野餐》片尾列车车身上画的时钟像电影放映一样连帧倒转来模拟时光倒流是一致的。
从作者意志到电影暴君这样的形式选择意味着极高的拍摄难度。
长镜头先后集中拍了两次,第一次三遍全部报废,第二次过了五遍,能用的也只有最后两个。
用主演黄觉的话来说,这个镜头能拍出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地球最后的夜晚》先后换了三个摄影指导,那个长镜头出自最后一位之手。
他是法国摄影师大卫·西扎莱(David Chizallet),代表作有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的《野马》(Mustang,2015)和今年凯撒奖大热门《无巧不成婚》(Le Sens de la fête,2017)。
但无论对于谁,毕赣体量的长镜头可能都是一生一次的特殊体验。
野马 (2015)8.12015 / 土耳其 法国 卡塔尔 德国 / 剧情 / 蒂尼斯·艾葛温 / 居内什·森索伊 多嘉·泽伊内普·多古斯鲁
无巧不成婚 (2017)7.32017 / 法国 / 剧情 喜剧 / 奥利维埃·纳卡什 埃里克·托莱达诺 / 让-皮埃尔·巴克里 让-保罗·卢弗可是拍出来还没完,放映仍是个问题。
该片并没有全2D的版本,因为3D在毕赣手中不是一个娱乐观众的噱头,而是实打实的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法。
此外,整个长镜头都是夜景(与片名相呼应),就需要影院把亮度调高,加上复杂的采音混音,国内院线从硬件到软件都很难不出差错。
毕赣表示会努力与院线沟通,但这样的沟通往往并不很有效。
2016年布里泽(Stéphane Brizé)的《一生》在法国公映时,他的团队就做了很多沟通工作,他本人还发表了给法国各大院线的公开信,恳请他们把音量调高。
最后根据法媒的报道,一些院线并没有照做,一部声音细节极为丰富的作品就这样毁在了商业院线的懒惰。
女人的一生 (2016)6.82016 / 法国 比利时 / 剧情 / 史蒂芬·布塞 / 茱迪丝·谢拉 让-皮埃尔·达鲁森无论是对技术细节的执着还是超现实主义的表达,毕赣的“作者”姿态非常明确。
大部分作者电影都是“大导演小演员”,哪怕是国际巨星如汤唯,也要回到演员的“本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和技艺实现导演的意志。
毕赣在拍摄过程中仍在不断调整剧本,对于相对业余一些的演员,比如饰演黑道老大左宏元的陈永忠(毕赣的姑爹,也是《路边野餐》的男主饰演者),拍摄中的朝令夕改影响并不大。
但对专业演员来说则是个不小的挑战,特别是语言上。
方言对毕赣的诗歌和电影有很重要的意义,除了汤唯的角色因为是外地人所以夹杂普通话,其他人物都要说贵州话(凯里方言)。
为适应随时可能变动的剧本,黄觉花了很大精力学凯里话,这可能也是他前后在剧组待了十个月的一个原因。
汤唯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 | © 荡麦影业,戛纳电影节供图关于方言的细节看似小事,但对于中国作者电影的发展来说十分重要。
此前中国影视作品的做法是让剧情迁就演员,不管哪里的故事,演员都是一口普通话,偶尔有一些北方方言。
这与长期以来方言地位和政策导向有关。
两年前的《罗曼蒂克消亡史》仍存在着不合理的普通话和沪语混杂,在剧情上根本找不到解释,只能认为是演员的懈怠或是导演要求不高。
实际上过去十年多,南方方言开始在大银幕上“复苏”,不管从写实的需求还是作品氛围的营造都是一种积极的改变,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
而毕赣的凯里方言要比南京话、上海话使用者少得多,在选角上就没有很大余地,只能靠演员自己去学。
模仿口音和学习语言本是演员的分内事,比如梅丽尔·斯特里普的两个奥斯卡影后角色都在语言上下了很大功夫:她在《苏菲的抉择》(Sophie’s Choice,1982)中扮演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波兰女子,有大量德语和一些波兰语对白,说英语也要带上波兰口音;《铁娘子》(The Iron Lady,2011)中又要全程英国口音。
中国电影演员在这方面下的功夫要少很多,甚至还不如一些电视剧和娱乐节目,但愿汤唯、黄觉、张艾嘉和李鸿其的凯里话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台湾演员李鸿其虽然在完成版中没有任何对白,但他也表示剧组每个人都在学贵州方言,自己也不例外。
能够支持毕赣如此疯狂的艺术诉求,这些演员已经无愧于电影艺术,他们参演该片的经过则更有意思。
黄觉在看了《路边野餐》后激动万分,想去荡麦这个地方看看。
后来发现是个虚构场所后,就寻求与毕赣合作,因为导演是荡麦大门的唯一钥匙,只有拍他的片子才能抵达他的荡麦。
李鸿其与毕赣是金马奖“同级生”,毕赣凭《路边野餐》获得最佳新导演奖的时候,他以文艺片《醉·生梦死》获得最佳新演员奖。
李坦言有很多人劝他不要接毕赣的片子,但最终还是被导演的才华打动,“毕赣是一个诗人,连讲话都是诗意的”,他说。
李鸿其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 | © 荡麦影业,戛纳电影节供图如果说演员、摄影等剧组人员对毕赣是全力支持,坊间则有传闻说他在拍摄制作中与资方产生不少摩擦。
这首先是产业经验的缺乏,他本人也表示《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他第一次在电影工业体制下拍片,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同时,他的“作者”意识也与当今中国的电影产业格格不入。
作者电影之所以可贵,正在于它不是流水线上的批量产品,不负责讨好、愉悦观众。
所以毕赣必须要去欧洲电影节,只有在那里,脆弱而可贵的作者精神才能受到保护。
戛纳电影节的使命便是展示和推广“面向大众的作者电影”。
作者制度除了是一个创作者中心的经济体制外,其艺术目的是提供一个更为个人化的交流,保留作品的“人性”,不让电影陷入纯商业制作那样匿名的空虚。
当我们看一部作者电影的时候,每一个观众都像是在与作者进行一场私人对话,所以对作品的解读才会千差万别。
当观众抱怨“看不懂”毕赣的时候,我们是在期待一个规整的电影工业叙事产品,就好像是逛宜家看到了手工制作、仅此一件的家具,不免有些惊慌。
而人在惊慌之中,第一反应就是责怪对方来保护自己。
所以欣赏作者电影需要一颗真诚甚至天真的心,需要不带任何预设和期待,把每一个作品和作者看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看成一次全新的冒险。
还有的人会进行比较,他们举出其他作者电影的例子来否定毕赣的价值。
这还是没能一对一地看待每一个作者。
电影是一门昂贵的艺术,所有艺术片导演都会对产业作出或多或少的让步,但甲的妥协并不能说明乙的不妥协就有问题。
反过来,毕赣的执着也不能证明对产业作出了更多让步的导演就没有价值。
如果一定要指摘毕赣,可能是他在第二部长片就进入了一种“暴君”式的创作。
这个词被评论者用来形容很多艺术大师,其内涵不尽相同。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一种与观众交流的欲望,是人为地设置理解障碍,还是出于艺术需要。
《路边野餐》不难懂的关键在于对白很少,表面语言信息量小,而且都是在帮助理解剧情。
这样观众可以多花点精力在理解视听语言上。
片中的人物关系经常会用影像和语言双重解释,还会有莫迪亚诺式的反复。
这些艺术手段在不经意间降低了理解难度。
《地球最后的夜晚》则完全相反,对白太多信息量太稠密,有的信息一晃而过不再复述。
加上毕赣一贯需要你全神贯注的视听语言,这不是一部仔细认真而真诚就能看进去的片子,它对观众的要求过分高了。
我在戛纳媒体场的时候,看见外国记者在前一半有很多人退场,虽然留到最后的人都起立鼓掌,但不可否认毕赣设置的理解障碍的确是个问题。
既然是交流,那就是双向的,观众需要克服自己的惰性去欣赏作者电影,导演也需要思考他想传达的情感和营造的氛围是不是会在抵达彼岸之前就搁浅。
怎样“拴住”观众不单单是一个商业操作,也是艺术的小游戏,这显然不是毕赣的长处。
做不做暴君那是作者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权干涉。
但任何艺术都是作为社会现象存在的,艺术家的创作不是高于社会的存在。
据说《地球最后的夜晚》是本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里成本最高的,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穷小子带着一群年轻人追逐梦想的低成本制作,大家对它要求高也很自然。
《地球最后的夜晚》长镜头暨全片尾声 | © 荡麦影业,戛纳电影节供图片子二月才杀青,戛纳前很多人都说根本来不及,最后还是赶上了。
根据我得到的信息,选片人在公布片单的前一天才看到了《地球最后的夜晚》的一个比较完整的版本,并作出选片决定。
巧的是,主竞赛中的埃及电影《审判日》是在同一时间从“一种关注”升级到主竞赛的。
导演 A. B. Shawky 告诉我,那天接到电话已经是晚上,当时他和制片人都不敢相信这“最后一刻的升级”。
《审判日》是他的长片处女作,筹拍时根本找不到投资,拍摄条件虽没有《路边野餐》艰苦,但也是极为困难。
从这些内幕中我们可以揣测,戛纳官方一直在等毕赣,甚至在主竞赛中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但在看完片后,决定把这个“新人名额”给Shawky。
《审判日》残疾人的主题和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继承让很多影评人不太适应,但你可以体会到那种属于处女作的纯真和冒险精神。
我在卢米埃尔大厅里被它感动,就像当年被《路边野餐》感动。
毕赣说他的下一部作品很可能会是小说改编,这是许多成熟导演走过的路,也是电影工业喜欢的模式。
但从情绪而非技艺的角度上来说,《路边野餐》仍是最好的毕赣。
(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22期,总期号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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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个人微信公号Postcoitum
天亮后,让我们聊聊《地球最后的夜晚》。
我在刚结束的纽约电影节两次观看了这部影片,两次间隔十天。
十天里我也和其他参展影片度过了不少美妙的时间,却觉得自己始终没能离开那个夜晚。
《地球》无疑是第五十六届纽约电影节最受关注的影片。
原计划的两场放映都引来了长长的standby line,甚至被作为一种现象被剪入电影节的后续宣传短片。
我在第一场排队2小时没能得到入场机会,第二场提前四小时才惊险领票。
主办当即宣布追加放映。
而十天后追加场次门前的队伍仍不见短。
这种关注不难预期,革命性的2D转3D的观影方式,以及载入史册的近一小时的3D长镜头,都充足了这部影片的噱头。
而如今人们走进影院,无非就是想经历一点儿能让自己目瞪口呆的事儿。
没能预期的是,这部最接近“梦”的电影,让我目瞪口呆的并非它的技术实现,而在于它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结构,解放了一种东方的超现实视角,对生命其终极的被动性进行了一夜慈悲的凝视。
[ 梦 ]电影对梦早已有诸多讨论——无论是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今敏的《红辣椒》,诺兰的《盗梦空间》,阿彼察邦的《幻梦墓园》… 造梦电影试图从影片文本与传达的层面拆解时间与逻辑的连贯性,还原梦境与现实的交织与摇摆:人们为什么会做梦?
梦中的人物关系从何而来?
梦终将流向何处?
是无法实现的现实渴望,矛盾冲突的精神人格,断裂倒错的记忆,隐秘压抑的潜意识,是从规范中解脱的时间概念,是救赎一种摇摇欲坠的、非理性的真实。
《地球》升级了《路边野餐》低饱和度的画面、自然光的采用、粗粝的调度,成全了一个旖旎潮湿的、脱离了物理学时空制约的、几近走火入魔的迷幻梦境。
而与电影前半部分曲折颠倒、散乱拼接、不稳定的回忆形成对比,电影后半段的梦境正序、完整、一镜到底,并用3D实现了彻底的浸入体验,影像在跌宕起伏的地势高差中轻盈穿梭,如同对沉重回忆的自我修复。
不少西方评论将影片细腻的色彩与情感处理概括成对王家卫电影的引用,但这大抵又是一次对东方美学笼统的泛读。
相较于王家卫电影中情欲与社会规范含蓄暧昧的争斗,《地球》中的人物都有天真透顶的孩子气,出走与追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千年女优》式的命中注定与执迷不悟,而故乡凯里,则是那座不知魏晋的桃花源。
表面上,故事讲述了黄觉饰演的男主角罗紘武因为父亲的过世,回到老家凯里。
故地重游使他回忆起死去多年的少年玩伴白猫(李鸿其 饰)和十二年前的情人万绮雯(汤唯 饰)。
其间,他还拜访了白猫的母亲(张艾嘉 饰),聊起和白猫的年少往事。
同时在父亲的遗物里,他得到一张藏在钟表中的老照片,他相信这属于自己很早就消失的母亲,于是根据照片上的线索踏上了找寻之路。
在找寻的终点,他进入一家影厅,这时观众终于随着男主角带上3D眼镜,开启了将近一个小时的、3D长镜头营造的悠长梦游。
梦境中,他依次碰见了一个12岁的少年,言行举止既像年少时的白猫,也像想象中自己与万绮雯那从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像极了万绮雯的女子,名叫凯珍(汤唯 饰);一个红发女子(张艾嘉 饰)正准备和一个陌生男人私奔。
[ 海面之上 ]初看结束,我匆忙将它理解成一个有关和解的故事 —— 一个人借由梦境与他逾越不了的情感记忆彼此成全:梦里他依照预想,教那个在情人腹中就已死去的儿子打了一场乒乓球,并给他起名叫“小白猫”;梦里他追问正要私奔母亲为什么决意离开,并以母亲之口说出了他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理由;梦里他终于和情人来到了那个一念咒语就会旋转的房间,在那间已成废墟的房子里亲吻到忘记时间。
电影的海平面上浮现的冰山局部,至此已经足够令人信服。
几天后当我跳脱出那片意象堆叠的布景,与追随叙事的紧迫感隔开了足够距离,忽然就和朋友复原情节的过程中感觉到,这是一部只关于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电影:父亲,儿子,朋友白猫,白猫的父亲,男主角本人,是那个男人。
母亲,情人,朋友白猫的母亲,是那个女人,是男人在找寻的女人。
而电影更大的惊奇并非来自于这多重身份的叠加,而在于它通过构建一个精巧的结构,效仿了生命螺旋轮回的本质;以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窥探到无能为力的处境,以及化解这种困境所需的巨大的善与信;而这形式本身既是谜语也是回答;是对《金刚经》中”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表述的影像尝试。
[ 女 ]毕赣在纽约电影节Q&A中说,如果电影人物也像游戏人物里那样有自己的属性,那么汤唯扮演的角色是水属性的,张艾嘉是火属性的。
影片中万绮雯出现的画面总是伴有水的元素:漏水的房间,雨,藻荇蔓生的水岸,废旧泳池;水,除了造成一种不可捉摸的绿色背景,渲染氤氲的回忆氛围,也是形成镜像反射的介质,暧昧了现实与幻觉的边界。
张艾嘉在男主的梦中则一头红发、擎着火把。
有趣的是,影片中汤唯对男主角说的第一句话是借火点烟;而张艾嘉的第一句话,则是以理发店老板的身份对男主角说:”剪头发?
没水哦!
“ 绿与红,水与火的对立,缺火与缺水的互补,好似是对人格的拆分:通过分离人格中矛盾的面向,合理化人物不可解释的部分——一个偷情的情人,若即若离、顾虑不安、悲观,却还是下定决心要一同私奔;一个抛下家庭的母亲,洒脱、勇敢、风风火火、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孩子就上了路——这两个形象是一个灵魂向不同对象开敞的A面与B面,彼此包含,彼此解释。
在梦境开展之前,电影也多次暗示了万绮雯和男主母亲的相关性,例如第一次见面时男主不断对万绮雯说她很像自己的母亲,和母亲画着一样的妆。
此时万绮雯一席绿裙,但鲜红的口红却染花了嘴,就像唇边火焰一团。
例如男主三次跋涉寻人(探监、旅馆、废墟歌厅),对线索人物的第一句问话却都是”你认识万绮雯吗“;例如探监时的女人说自己入狱的罪名是”诈骗和身份造假“;例如男主终于抵达了传说中母亲就职的歌厅,在向老板求证有没有一个叫万绮雯的歌手后,紧接着就是问出”她多少岁“——此时,在男主的觉知中,情人与母亲两个原先彼此独立的形象已经出现了动摇与渗透,在意识表层,他已怀疑那个被寻找的对象究竟是谁。
而介于这两个形象的中间的,是男主梦境的女主角,依然由汤唯扮演的台球厅老板娘凯珍。
凯珍显然有着万绮雯的面孔,却一头短发,穿着红色的短袄,或许是对造梦大师今敏和《红辣椒》致敬之意,凯珍的造型举止间颇有一种《红辣椒》中梦境侦探的跳跃俏皮。
梦境中的凯珍,时而说着凯里方言,时而说普通话,身份在故乡人和不会久留的异乡人之间摆荡。
她怀着做歌手的梦想,随时准备离开自己的男人,她身边的故事仿佛是男主母亲留给自己那本最珍贵的绿皮书中的情节。
她说着万绮雯说过的话,她想点燃烟火却没有打火机。
她的柔情与果敢中和了万绮雯与母亲这两个形象,成为男主角意识构建出的理想存在。
于是在梦里他和她一同起飞,一同接近月亮,而梦的结尾,他果真跟随她找到了那座书中的房子,并让它旋转了起来。
[ 男 ]主角通过对女性人物人格的拆分和重构获得了可以寄托的理想对象,而他意识里的男人们则用来分担自己不同的精神身份。
暂且搁置这些人物谁真实、谁虚构等未必存在答案的客观现实,从主角的叙述中可以得知,男主角基础的社会身份——儿子、父亲、丈夫、兄弟,都没能得到满足:一个做不成的儿子(母亲早年离家),一个做不成的父亲(流产的胎儿),一个做不成的丈夫(情人的不可得、现实婚姻的破裂),一个做不成的兄弟(友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被杀害)。
电影开头,男主幽灵般的旁白说”好像一切的故事都是从一个朋友的死亡开始“,而回顾影片,男主之外的男性角色都已不在人间:未出世的儿子,惨遭谋杀的少年友人白猫,刚刚病故的父亲,很可能已被男主枪杀的万绮雯男友左宏元。
这些看上去分离的形象却构成了一个环形关系:白猫的父亲绰号老鹰,自白猫幼时就入狱多年;青年白猫利用男主给左宏元送一把父亲的枪,却因男主的耽搁被左杀害;男主为了追查左宏元,找到了左的女友万绮雯,并和她坠入爱河;万说自己怀了男主的孩子,却迫于左的存在没有将孩子留下;万和男主计划在影院暗杀左;回忆的时间线在男主用那把白猫的枪对准左时戛然而止——男主突然离开故乡多年。
梦境的入口,男主提着煤油灯,探过一个幽深潮湿的隧道,进入一个狭小简陋的房间;而后一个戴着牛头骨面具的少年走出——这幽微的空间是母体的子宫,是白猫葬身的矿井?
那牛头骨是死亡标识,还是人格的面具?
少年承诺男主,打一场乒乓球就带他离开这里,随后掏出一个刻着老鹰图腾的乒乓球拍。
这时,没能诞生的儿子与早逝的友人白猫两个形象已开始胶着,而他们的相关性,在当男主穿上少年父亲的风衣,并给少年起名叫“小白猫”时已全然的重叠。
谁参照着谁构建?
抑或说,两人都是那个被辜负、被遗弃者的投射。
男主角对这年幼的形象同时充满了同情、愧疚与依赖。
他安排少年做自己意识地牢的守夜人,让他掌握着整个梦境的地图。
最终少年作他的向导,开着摩托车带他离开了那个逼仄的空间,路上两人一唱一和,一个自称“最善良的鬼”,一个自称“最幼稚的杀手”,又互相称对方是骗子。
男主问“门不关,不怕有人偷东西吗?
” 少年答:“除了你谁还会来?
” 他是他思想的囚徒,在乒乓球一来一往的回合中,他始终要击败那个被抛弃的自己,却也将无邪的纯真与对爱的憧憬遗留在了他的身上。
[ 梦中之梦 ]影片颇为奇幻的一幕,是男主与少年告别后坐着飞降缆车,沿空中索道缓慢的从山上向坡谷滑行。
此时,山间突然充盈一种几近诡谲的古老吟唱,就像《攻壳机动队》中草薙素子与傀儡师合体时那首著名的《傀儡谣》,一种古代神道教巫女祭祀用的音乐,如同洪荒之初的呼喊,也像来自幽冥废墟之上的召唤——有讨论补充那是侗族大歌——它共伍佰和中岛美雪的音乐一起构成了影片重要的声音记忆。
主角在这充满宗教感的齐声呢喃声中下沉到他意识的深处,而那里,有他一直找寻的女人。
梦的主体发生在山坳中简陋的夜市,这天是冬至,一年中夜晚最长的一天,从此,夜将会被白昼一口口吞噬。
夜市中聚集了一些草蛇灰线的意象:“春风招待所”明显对应着父亲以母亲命名的那间“小凤餐厅”,老虎机对应着跳舞机,野柚子卡拉OK影射着万绮雯给自己的难题,这儿的灯箱在凯里的夜市里也见过,烟花铺子回应她抽烟的嗜好。
旁边的小舞台上正在举行歌唱比赛。
一个电动玩具小货车进入视野,引领主角的步伐。
他时而是徘徊情人身边的偷情者,时而是母亲身后的儿子,他说这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机会,却与“她”和“她”都不能相认,只好重复着“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多希望你就是她”。
片中最动人的情节,是男主角跟着母亲绕过崎岖的山路行至山顶,这时铁门外的货车旁等着一个男人——男主将其隔绝在意识的深渊之外——而母亲正准备与那个男人私奔。
在确认过母亲的心意之后,就像当年他用枪抵着左宏元,他再次用枪抵住这个要带走母亲的男人,目的却是逼迫他带走母亲,实现她的自由。
但他仍忍不住追问母亲为什么要和他走,母亲的第一个理由那么稚气,像极了一个孩子为他关心的人寻找的托词:“我吃了太多苦,而他那里的蜂蜜很甜”;而第二个理由,她说,“我牵挂的人还小,他很快就会把我忘记”。
[ 生灭 ]“面对某人的离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编造一些能够减轻痛苦的缘由,使他们最后一个关心之举恰恰落在自己的身上。
我们重新安排那些机缘巧合,以便赋予它们某种意义。
” 当他的诘问是,“为什么抛下那样年幼的我”,他为自己准备的抚慰是,“我还小,我其实可以忘记”——哪怕他从来没能忘记,甚至将对她的寻觅,当作了自己一生的母题。
他掩不住眼泪,只好佯装劫匪,说要抢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摘下手表,他放走了她。
旅途的起点,小凤餐厅,钟表被摘下,换上父亲的遗像。
在那个幽暗漏雨的房间,积水倒映着吊灯圆形的光,男主角坐在床边,拆开钟表,从钟的背面找出一张没有头像的照片。
水中的灯影、不走的钟、没有身份的照片——三个影像垂直交叠,串联了停驻的时间、幻梦与真实的流动,以及无法具象的精神依托。
梦的尾声,他将母亲给的手表送给凯珍,那也是一只不走的表,凯珍边抱怨着,边将它戴在手上。
时间在那一刻勾成了莫比乌斯:究竟谁发生在前,谁发生在后?
那是将母亲的表转送给了情人?
还是演绎了母亲年轻时被情人赠予手表的一幕?
是生命的解构还是时间的轮回?
也许时间从来就没有长度,色相生灭,声相生灭,活着与死去同时,过去与未来无序。
而这是生命终极的被动,或生命终极的自由?
——“你怎么可以送人表呢?
表代表永恒啊。
”——“你怎么可以送人烟火呢?
烟火代表短暂啊。
”——“我们不就是短暂的吗。
”我们不就是永恒的吗。
公鸡啼鸣了,天要亮了,梦要醒了。
那根我们临走前点燃的烟花,在我们离开时并没有变短;日历上说这是最长的夜晚,我说它太短暂了;我问你人们知道自己在做梦吗,你说梦是忘掉的记忆啊。
究竟我是人间游走的幽灵,是弥留之际的老者,是回到故乡乡音无改的中年人,是热衷危险的少年,是那个从未降生的胎儿?
我可以是他们中任何一个,在漆黑的羊水或凝缓的洞穴中构想着他和她应有的故事;也或许他们都是我,一并扛着衰老的遗憾与悲伤,也腾腾驾着青春的指引和抚慰,永远也说不出那句“别走了”,只念念不忘那句你相信的咒语,它让宇宙如生命般旋转,湮灭无数的选择与星轨,而我会像那个突然滑行的杯子,带着救赎似的献身与必然,一次又一次的跌落,如同一回又一回的,与你相遇。
今夜,你数天上的星星吗?
毕赣可谓是中国电影圈近年来蹿升速度最快的导演。
他几乎是野路子出身,原本在贵州偏远山区搞婚庆摄像,26岁时处女作《路边野餐》一鸣惊人,成为国际影坛上中国青年导演的代言人。
他的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12月31日公映,投资5000万,票房预售已破亿,主演是汤唯、黄觉、张艾嘉,早已是今年戛纳电影节的爆款,并斩获金马奖多项提名及奖项。
他获得了商人的青睐,但是并没有被资本俘获,“我挺害怕别人因为成功学喜欢这部电影”,他始终对自己的位置有着清醒的认识,“观众绝非傻瓜,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在拼命的活着。
”撰文 倪蒹葭
2017年,在贵州东南部的深山里,汤唯、黄觉、张艾嘉,以及中国电影行业的其他顶级前辈们跟着一个28岁的青年,不计报酬地游荡。
一晃就是大半年,只为了帮他完成他的第二部长片作品——《地球最后的夜晚》。
这个青年叫做毕赣。
他是一个真正野生的导演,山区长大的小孩,大专念了电视编导,电影几乎完全靠自学,没有任何行业资源。
26岁拍出了长片处女作《路边野餐》,一下子拿了十几个国际大奖,被西方人看成是中国电影的新希望。
他出生于1989年6月,然而外表老成,一点儿也看不出差点就是个90后。
“文艺片女神”汤唯初次见到他,觉得他“笃定得像尊佛”。
彼时汤唯刚刚生完孩子,并不想马上拍电影,和毕赣聊了二十分钟以后,她决定加入。
毕赣说,写剧本的时候,写到女主角,想到的就是汤唯。
汤唯说,看剧本的那刻就清清楚楚自己是绿叶,来衬毕赣这朵红花,她就是奔着过把瘾来的。
黄觉 饰演 罗紘武男主角黄觉看《路边野餐》的时候,并不知道它获了很多项大奖,也不知道是谁拍的,但是完全被击中了,几乎痛哭起来。
他很想去毕赣电影中一个叫荡麦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是毕赣虚构出来的地方。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一部分故事仍旧发生在荡麦。
乍一看,有点像一部好莱坞的黑色悬疑片,讲的是一个男人被一个蛇蝎女人吸引,心甘情愿为她奔走,结果还是失去了她,于是开始苦苦寻找。
在即将找到的时候,观众都以为故事要结束了。
但其实才刚开始。
电影还有后半部分,是一个持续一小时的3D长镜头,可能是这个男人做的一个梦。
“我想营造的东西特别简单,就是我们做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毕赣说,“在梦里,那些伤害你、利用你、最后离开你的人,都呈现出纯真的一刻。
我希望我的主角们能够有那一刻。
”
《路边野餐》剧照一种野蛮生长 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
它们和小鸟一样,在我的胸口跳伞。
这是《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的一段咒语,毕赣2016年写的诗。
“我是初中的时候开始写诗吧,那时候叫QQ空间状态,后来别人告诉我那是诗。
”毕赣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奶奶长大,“其实我从小就很听话。
”他的家乡凯里靠山靠水,所有的小伙伴都会游泳,只有他不会,因为奶奶不允许,怕出意外。
青春期,一个正常的男孩都会萌生情愫,但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必须晚上十点前赶回家,因为不能惹老人家生气。
《路边野餐》剧照所以他的“乖”,慢慢变成了一种阳奉阴违。
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但是脑子里却时时云游天外。
“奶奶她有一点是不限制你的思维,只要不违法,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
所以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发展自己的想象力上了。
”这种想象力,塑造了他的电影的梦幻气质。
他非常擅长在电影里带领观众做一次白日梦。
《路边野餐》里有一个40分钟的长镜头, “梦幻、充满诗意又时时脱轨”,“具有超现实的美感”。
到了《地球最后的夜晚》,这个长镜头变成了一个小时,而且是3D的,在3公里长的一个隧道里完成,“像一层层梦境往下跌落,落到记忆最深处的甜蜜里。
”毕赣曾经半开玩笑地说,是之前搞婚庆摄像的经历让他特别擅长拍长镜头。
一个合格的婚庆摄像师的必备素质,就是要扛着一部很落后的摄像机,全程跟住新郎新娘,在酒席间穿梭,拍出最高潮的瞬间。
看起来那么俗气的婚庆,“其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糟糕。
因为你拍到的,是新郎新娘人生中最好的一刻,如果不离婚的话,那就是两个人人生中最甜蜜的一刻了。
我从来不觉得婚庆低级,我觉得婚庆挺高级的。
”有人好奇,为什么他第一次拍电影,对复杂长镜头的调度就那么清晰,原因是他喜欢打游戏。
“我爱玩实况足球,初中每天放学出去打实况,打了很多年,它有个很小的地图,都是那么调度的,对我来说很习惯。
”
毕赣早期工作照成名以后,他在一次次的采访中反复说,“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拍电影。
” 学生时代的第一部长片《老虎》,他形容是“像钓鱼一样”拍出来的。
《老虎》拍完以后,他才发现一半的素材都没有收上音,好多画面都穿帮,“话筒都穿到正中央来了”。
他差点丧失信心,“我可能不是拍电影的这块料。
”
《路边野餐》剧照他和朋友合开的婚庆摄像公司因为要价太高,生意不好,被迫关门大吉。
他拿着《路边野餐》的剧本在北京跑了一圈,找不到任何投资。
他回了老家,准备考一个爆破证,去给那种专门给矿山炸山的公司当爆破员。
那一年他24岁,打算30岁以后再想拍电影的事。
他大学时代的影视老师、被他称作“师父”的丁建国坐不住了。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学生的人生就这样被浪费。
“他说他愿意自掏腰包让我拍电影”,然后陆续打过来十几万块钱。
《路边野餐》剧照《路边野餐》最后花了不到20万,资金都来自毕赣身边的亲朋好友。
剧组成员基本都是九零后,大家都拿零片酬。
电影的技术瑕疵十分明显,被调侃说拍得像是小镇婚庆纪录片。
谁也没想到,这部片子让毕赣在2015年一炮而红,一下子跃居为国内一线文艺片导演。
2015年最后一天,26岁的毕赣和《路边野餐》的美术指导结婚,婚礼上唱的是《路边野餐》中的歌《小茉莉》。
婚后不久毕赣就成了父亲,他给儿子取名迦诺,据说是来自瑞士洛迦诺电影节,《路边野餐》在这里首映,毕赣也在这里拿了他的第一个国际大奖。
差点是一场巨大的失败 和《路边野餐》的草莽出身不同,《地球最后的夜晚》几乎集结了国内文艺电影最强大的阵容:摄影指导是《刺客聂隐娘》的摄影师姚弘易,文学顾问是《一代宗师》的编剧顾问张大春,声音指导是《白日焰火》的录音师李丹枫,电影配乐是著名音乐人林强,后来贾樟柯的御用美术指导刘强也加入。
以及对于一部文艺片而言,高达四五千万的投资。
但是影片的拍摄极其不顺利。
毕赣不习惯电影工业的基本流程,剧本和置景,一直在打架,剧组不断地停工。
两百多人的剧组,耽误一天就是几十万的损失。
“三百万、四百万,我不知道,我没去看那些账,看着心里也怕,所以从来不看。
”后来他摸索出来一个起码能保证完成每天工作量的方法:每天出一页纸,上面写一个主题,比如“世界末日”、“心脏地带”,下面就是一段故事,故事完了以后就是当天的拍摄方法。
有时候没有拍摄方法,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天要把纸上写的这一个故事、一句话、一个镜头拍完。
毕赣和汤唯、黄觉事后回顾,毕赣很淡定:“因为没有好好学习过,凭什么你就会拍电影呢?
你玩电脑也得花时间学吧?
电影就更加复杂得多,所以肯定很懵逼的,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怎么拍戏,怎么跟主创沟通。
”拍《路边野餐》的时候,他连现场监视器都没有见过。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使用对讲机。
“我在现场总是大喊大叫,然后我的副导演过十分钟后会来提醒我,导演你可以用对讲机。
没过十分钟,我的对讲机就又丢了。
”然而,他有他的人格魅力。
主演黄觉说:“毕赣是一个很有煽动力的人,我会觉得他就是一个传销组织的头头,我们到贵州就是进了一个传销组织。
你会愿意听他说话,或者你会好奇他的内心”。
毕赣和美术指导刘强电影从2017年6月1号开拍,原本定在10月结束,拖延到12月,那个一小时3D长镜头的最终方案还没能确定,但最初的资金早花完了。
毕赣心里很清楚长镜头还不能拍,但在劝说之下,还是答应趁演员都在,把最后的长镜头拍了。
拍好那天是毕赣最沮丧的一天。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镜头是失败的,因为我没有喊‘过’。
我没有喊‘过’大家知道肯定是要重来,但是没有机会,因为我们已经花钱花时间很多了。
”拍完后,毕赣在金马奖上又遇到张艾嘉,后者关心他最后这个镜头怎么处理。
“我跟她说我可以改剧本,张姐说了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你不要这样。
”毕赣发现,当他自己想要妥协的时候,有经验的前辈们反而劝他一定要坚持。
“所以我一定不能妥协,咬紧牙关,哪怕所有人都骂我。
”
一直等到快过年的时候,投资方终于传来消息,长镜头可以重拍。
2018年年三十的前几天,毕贛记得,所有演员的时间就只剩这最后的档期。
剧组排练两天,拍摄两天。
第一天废了,第二天的最后两条成功了。
这时候,主演们才敢告诉毕赣,其实是有为他多留出档期的。
一个人的电影史 《地球最后的夜晚》一开始是2D,中间进入梦境之后,就变成了3D,观众入场时会被发放一副3D眼镜,但不确定要在什么时候戴上。
毕赣忘不了小时候跟爸爸去看周星驰的《苏乞儿》的经历。
“一个轿子里面插满了剑,我很害怕,拿手遮着眼睛,露了一个指缝去看电影,又恐惧,又期待。
”“长大之后,我们看电影看得很熟练了,看任何电影都不会再有这种非常生理的感觉,但能不能再有这样的一刻?
在黑黑的电影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然后一起戴上眼镜,跟着电影中的角色一起进入到下面甜蜜的故事。
”
毕赣有一点抵触用自身的经历来诠释电影的诞生。
但他的电影里到处是他的记忆的痕迹。
《路边野餐》的男主角叫陈升,和著名歌手陈升同名。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两位男主角,一个叫罗紘武,一个叫左宏元,这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港台音乐人。
毕赣觉得给角色取名字是一件特别难的事,索性就放一些自己的童年回忆进去。
汤唯演的女主角叫万绮雯,是一个九十年代大红的香港女演员的名字。
“我特别喜欢万绮雯演过的一个电视剧,叫《我和僵尸有个约会》。
”
《路边野餐》宣传海报《路边野餐》其实是一篇科幻小说的名字,塔可夫斯基就是根据这篇小说改编成了电影《潜行者》,而《潜行者》正是给予毕赣电影启蒙的一部电影。
片子里总有电灯闪烁的场景。
他小时候,父母感情不和,半夜醒过来,他常常会听到父母在争吵,因为潮湿,电路有问题,电灯总是闪烁的,那是不安全感的一种象征。
《地球最后的夜晚》中,毕赣安排张艾嘉饰演的母亲经营一家理发店。
“我妈开理发店,我要见妈妈,肯定就是在理发店里,因为她在里面做生意嘛。
理发店的味道、吵闹的声音,都是我很熟悉的。
”母亲的部分,甚至被毕赣归结为《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创作的源头。
“《路边野餐》中原本有一条母亲的线索,那其实是相当动人的一段,后来不得不剪掉了,心中是有些落空的。
到这部片子,母亲那条线索的情感浓度是很浓烈的。
”
永远在凯里从《路边野餐》到《地球最后的夜晚》,毕赣的故事永远发生在凯里。
《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的3D长镜头,是在凯里附近的一个矿洞遗址里拍的。
“你问我拍这部片的初衷是什么,我觉得和那个地方有很大的关系。
它原本是前苏联来采矿的矿洞,被当地政府用做监狱,后来监狱也全部搬走了,这里就彻底废弃了。
我看到这个地方,就很想给它拍一部电影。
”《路边野餐》出名后,毕赣仍旧大部分时间蜗居在凯里。
“最影响我的还是地理,是我生存的空间。
遗憾的是,大家不了解贵州,可能体会不到我想要传达的感情。
我有我自己生活的地方,爱吃的食物,每天过的那种气候,那种东西很难被别人体会和信任。
”
为了拍片,黄觉提前两个月住到了毕赣的外婆家,学习凯里方言。
他每天用贵州话读一本法国作家莫迪亚诺的小说《八月的星期天》。
毕赣把小说中的地名改成了外婆家附近街道的名字,黄觉每天都会去转一转。
“现在大家老看我拍凯里、拍贵州,出了贵州就不会拍电影吗?
我觉得很有可能。
你让我在天津拍一个电影,我都不知道怎么拍,因为我确实不了解那个地方。
”“我去其他地方拍,也会把那些地方拍成凯里,而且你们去了凯里,就会知道,凯里并不是我电影当中的那个样子。
它是被塑造起来的一个精神的地带。
”
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做想做的事“我的电影拍给野鬼和风,”2015年,毕赣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发表了他的获奖感言。
不到20万投资的《路边野餐》,上映10天,收获了600多万票房。
然后投资纷纷涌向毕赣。
很多人会好奇,这样一个拍艺术片的人,有了这么多钱,会怎么做?
“《地球最后的夜晚》,就是我的答案。
”“《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在工艺品质上有很大的不同。
其实我深刻理解到一定不是钱让你变得不同、资本让你变得不同。
钱的确是重要的,无论是野餐的十多万,还是现在的四五千万。
但钱可以让一部电影有更好的想象力吗?
不是的。
”带来不同的,还是想象力。
《地球最后的夜晚》里,毕赣切割了一列火车。
“其实剧本不是那样写的,谁敢那么写?
因为完不成。
”剧本里只有一个火车站,废弃的火车车厢是背景。
结果拍摄那天,突然来了一帮外人,带了切割机,要把火车现场报废。
“制片急了,说完了,你要是切掉了,我们怎么拍?
我突然觉得,如果在他肢解的时候拍,是不是更好一点?
感觉记忆也在被肢解掉。
”毕赣给对方塞了两条烟,请他们等一等,等他把剧本改好回来再拍。
最后,毕赣对这一场戏非常满意。
“我觉得所有的记忆,应该都在那个铁皮上。
它应该像一幅画一样,如果亮度正常,我们会发现它的纹理,里面藏着许多往事。
“如果有一个20分钟的短片,我愿意从第一帧到最后一帧,镜头全都对着那块铁皮,会非常动人,”他沉浸在回忆中,“当然有影像阅读习惯的人才能体会,但是那块铁皮真的是很不错。
”
陈永忠 饰演 左宏元毕赣对于讲故事有自己的一套。
罗紘武和万绮雯私奔,被万绮雯的情人——黑帮大佬左宏元抓住,一般人这时候会直白地拍如何殴打、侮辱他们,但是毕赣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让左宏元唱了一首伍佰《坚强的理由》。
“左宏元必须要给他们施加压力、欺辱,也都发生过了,但最有情感的那部分一定是他在唱歌,歌是他的心里话,对于左宏元来说,是一个抒情的、无奈的时刻,有很多复杂的情感在里面”。
如今,《地球最后的夜晚》票房预售已经破亿,但毕赣原本对市场并没有太大信心。
他已经在考虑将来降低拍电影的体量。
最近他想和《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摄影指导董劲松合作,用那种刚刚有视频功能的老手机拍一部作品。
“我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是建立一个自己的地盘,《路边野餐》是个卧室,《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个客厅,那短片就是一个厨房。
”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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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太元年间,武陵郡有个渔夫。
一天,他顺着溪水行船,忘记了路程的远近。
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渔人对此十分诧异,继续往前行船,想走到林子的尽头。
于是就这样曲径通幽,来到了一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地方。
渔夫离开之后,尽管做过标记,最后还是找不到回路。
不久,渔夫死了,桃花源便再也无人问津。
相信绝大多数人都读过这个故事,甚至是上学时的必背篇目。
其实这个寥寥数百字的故事一直让我觉得挺难过的,却说不上为什么,直到我遇到了毕赣的电影。
第一次看到《路边野餐》我也是一头雾水,脑子里冒出一堆问号:那个小男孩后来去哪了,给陈升洗头的女人是谁,载着陈升的年轻人又是谁?
直到映后毕赣出来,寥寥几句点拨,犹如点通了任督二脉,忽然无限悲恸。
当你理解了荡麦受欺负的年轻人就是长大以后的卫卫,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那火车上倒流的时钟,那寡言男人对着爱人唱的《小茉莉》,瞬间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对于陈升,荡麦就是他的桃花源。
有此观影经验之后,《地球最后的夜晚》的脉络便迎刃而解。
当你理解了凯珍、万绮雯、陈慧娴都是同一个人的时候,框架剧情便毫无理解难度。
很多人都说,毕赣这次是形式大于内容,我反而觉得,当你理解形式之后,才会发现毕赣电影内核里的情感,更是十分高级和动人的。
罗纮武一直受困于三个问题:爱撒谎的兄弟白猫是否背叛了他、神秘的情人万绮雯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抛家弃子的母亲为什么狠心离开?
这围绕着友情、爱情、亲情的三大人类情感,生生折磨着他,令他这12年乃至半生都犹如幽魂,所有情感都漂浮半空而无处附着。
长镜头之前的半部电影,以十二年前黑头发的罗纮武谈爱,十二年后白头发的罗纮武寻爱两条线索,交叉运行,每个节点都有暗扣,紧密咬合。
同时也为这三种情感缺憾埋下了一些伏笔:白猫对着镜头流泪吃了漫长的几分钟苹果,甚至把苹果核吞下,他利用罗纮武跟左宏元交易,说明了内心的愧疚和难过;探监时邰肇玫回忆起当年跟万绮雯偷盗的趣闻,说她在最紧要关头,偷了一本写爱情故事的绿皮书,并随口来了一句,她说要把这本书留给自己最爱的人,原来她给了你;罗纮武来到白猫妈妈的理发店,倚在窗边讲了小时候可能为数不多与母亲的一个回忆——小时候母亲会去邻居那里偷蜂蜜,只是为了一点甜蜜。
我们来逐一分析——首先毕赣干嘛要拍这么久的吃苹果?
倘若你没看过《明亮的夜》那漫长到约5分钟的开车戏,《鬼魅浮生》里女主角将近6分钟独坐吃披萨的戏,《廷巴克图》里一个男人近2分钟的从河的这边渡到对岸。
你也没看过《都灵之马》《乡愁》《寒枝雀静》《今来古往》这些含有大量漫长长镜头的电影,先别试着否定它。
在长时间的凝视中,在白猫的咀嚼中,一定会有人看出他的难过。
这种难过只有靠最后吞咽了苹果核才能完全表达清楚,才能真正体会,当和现实时间同步时,角色悲伤带来的情感冲击。
身后的女友Call机漠然无聊地去打开电视机,房间里两人的情感完全不相通。
原来她把这本书给了你,言下之意,你便是她最喜欢的人。
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从一个操着口音的女囚惯犯嘴里说出,却险些让罗纮武握不稳话筒。
此时他额角甚至沁出细密的汗液,这个感到自己被戏弄操纵的男人,在这一刻是如此百感交集。
开头在缅甸旅馆里,女人翻过他的绿皮书他都会发火,他如此呵护一本信物的行为,似乎有了意义和价值。
白猫妈妈接着问罗纮武,难道你母亲不怕被蛰吗,取蜂蜜是需要穿专业制服的。
罗纮武答,母亲点起一个火把,驱散蜜蜂。
这样一个照亮了前路的光芒,给母亲这个不顾一切的战士壮了胆。
她似乎对蜂蜜有近乎痴迷的执念,该是吃过了多少苦味,才在隔壁搬来养蜂人时如临神祇。
此时桌上白猫妈妈冲泡的一勺蜂蜜已经融化进水里,只在桌角留下一抹浅痕。
十二年前的罗纮武探寻好友白猫的凶手,却追踪到了一袭绿裙,火车上化了妆的万绮雯。
因为吃饭时不会撒谎而请她吃了饭,并在隧道内答应了在夏至寻找绿柚子。
两个人时而偷情,时而看电影,女人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打掉了一个男孩之后,他们计划亡命鸳鸯私奔,却被黑帮老大左宏元抓回来,听他唱了一曲走调的《坚强的理由》。
在幽会房间的水底,他答应在电影院里,应和着影片里的枪响替她杀掉左宏元。
而万绮雯从此不知所踪,只能出现在梦里。
十二年后的罗纮武带着一身疑惑和伤痕成为了情感侦探,为自己飞向太空无所依靠的情感找寄托。
从父亲遗物里那个绿色钟表开始寻找线索。
一张在小凤饭店门口,被烟头烫空了头的照片,背后一串打了成为空号无人接听的号码,到寻到女子监狱里的女人。
走了不远,对方借着狱警递给他一张写满了咒语的扉页,背后则是一个查无此人的姓名陈慧娴。
于是寻到了一间讲故事就可以长住的招待所,放着坏了也不会修的电视,一个喜欢吃鸡蛋的狗。
从招待所老板口中得知有过短暂婚姻的前妻,会在荡麦一间歌厅唱同一首歌,罗纮武由此寻到了歌厅门口。
这个歌厅无论万绮雯还是山口百惠,无论中文还是日语都应有尽有。
唯一缺憾是即将被拆除,在临近开业的一小时里,罗纮武听着建议来到一家破旧的,观众素质堪忧的影院,戴上了3D眼镜。
接下来魔幻的一小时,可能是一场醒不来的梦、一个一厢情愿的幻觉、一部语焉不详的3D影片,或是一个平行宇宙里正在平行发生的故事。
而罗纮武,和当年来到荡麦的陈升一样,来到了等候自己多时的桃花源。
他先是在矿洞里遇见了12岁戴面具的小男孩,他衣衫不整来路不明,非要比拼一下乒乓球才肯送他出去,却被罗纮武不算高超的球技击败。
跨过漫长的山洞,在一处索道边他们彼此告别。
这个男孩便是小时候的白猫,也投射了自己那个没出生的儿子。
他在这样的一个时空里,达成了教儿子打乒乓球的心愿,也有了“下次见到你叫你小白猫”的许诺。
对方则送给他一个有老鹰图案、被赋予了升空魔力的球拍,最后开着摩托车灯,让罗纮武下次见面教他打旋转球。
你看,人生就是这样承诺和兑现的。
罗纮武在现实里认识白猫之后,也许真的教了他打乒乓球,也许没有。
但谁知道他们在前世或者另一个时空,有过这样的承诺。
借着索道来到山下的春风招待所,一个女子在不知疲倦地玩着水果机,一群小青年打着台球。
女子怎么都玩不赢,却在快要放弃的时候转身听到了游戏币疯狂掉落的声音。
这是上天给她离开这里的契机,也是罗纮武来了的讯号。
彼时十几岁的凯珍,短发、爱吃醋、眼眸放光,操着不标准的凯里话,对世界充满了好奇。
她还不是日后风情万种的万绮雯,或一身疲惫的陈慧娴。
这是罗纮武从没见过的万绮雯,是他未曾有幸认识的年纪。
你看,人生就是这样相遇和相识的。
罗纮武在最不恰当的时刻,通过最不合适的方式认识了万绮雯。
假若他在这个年纪就认识了她,会不会把她就这样带走,让她不必经历日后的流离颠沛。
一个红发女人举着火把,一路踉跄前行,在蜂窝巢一样的铁门前停下。
她像个无赖的泼妇,试图用最后一点自尊留住情夫。
情夫刚在半山腰修好了车,也显然不太情愿,却在彼时出现的罗纮武威胁下乖乖就范。
这是罗纮武投射了白猫妈妈形象的母亲。
因为母亲的面孔总是缺失的,甚至在梦里都无缘见到她真正的样子。
她说着自己还牵挂着年纪尚小的罗纮武,但她必须得走。
“因为生活太苦了,他能给我需要的一点甜。
”这该是品尝了多少人间苦味,才敢这样恩断义绝,壮士断腕般,与一个并不够爱自己的男人私奔。
日后他们情感的前途未卜,凶多吉少,这个疯女人却胆敢不顾一切去选择那一点点稀释了的甜。
你看,人生就是这样告别与和解的。
罗纮武依靠在铁门上,拿着剥夺来的手表泣不成声。
他从不知道母亲为何离去,却愿意在这个时空里谅解她。
那半生无法愈合的亲情苦楚,只能吞着果核回甘。
在这个时空里,罗纮武从小白猫手里拿到了会旋转的球拍,带着未受到生活猥亵的万绮雯飞到了广场上。
哪有这样彻夜笙歌的歌唱比赛,哪有这样念了咒语会旋转的房子。
万绮雯踩点偷过的会旋转的房子,原来是母亲和情人的那间,垂挂着水晶吊灯,诉说着甜言蜜语,却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只留下被窃走的半部爱情故事,书里的爱情故事被罗纮武和万绮雯重演,而故事里散佚的后半部分,仿佛预示了他们无疾而终的结局。
所有爱情故事大抵如此,结局殊途同归。
读《桃花源记》我最伤感的是最后那句话,“未果,寻病终,遂无问津者”。
陶渊明畅想了最和谐美好的圣地,却处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时代。
渔夫见过了最美的风景,却再也寻不到它。
世人听过了这个诱人的传说,却终将无人问津。
陈升只能在荡麦的桃花源,去未来见过去人,给错过的妻子唱一首《小茉莉》,一遍遍地念着请不要忘记我。
罗纮武也只能在影院的桃花源,从未来去见过去人,教孩子打球,与母亲送别,和情人看水晶吊灯。
如那首没唱出来的《坚强的理由》,我知道你要离开我,却无法去停止,让眼泪掉下来。
而故事里的人呢,谁人不痴谁人不傻?
人生有几分甜,又有几分苦?
泥石流不可怕,活在记忆里才可怕。
罗纮武在这个“忘记的记忆”里始终醒不过来,他便无法醒来到现实中,去歌厅营业的最后一个夜晚找到万绮雯。
在梦里相见,却在现实中错过。
最后一夜燃尽的烟花,只能绽放出短暂?
万绮雯一直戴着的手表,就能留住永远?
讲故事旅馆就能长住,有音乐歌厅就会开业,念咒语房子就会旋转,所有记忆里的地方都有魔力。
吃了蜂蜜就会幸福,吃了柚子就会快乐,吃了苹果就会伤心,所有牵挂过的食物都有情感。
而在凯里的桃花源,故事不会讲完,歌厅不会拆除,房子不会烧焦,所有人在最绚烂的短暂里走向不会天明的永远。
由于两天前让我牵涉其中的那场营销小插曲,这两天我特地留意了观众对本片的反馈。
根据其中包含的大量“看不懂”的声音,今早观影前我已经把本片预设为特别前卫的艺术电影。
在新开的杜比声加巨幕厅“包场”享受完本片,事实表明本片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格之处,它仍然是个叙事电影,跟各种离经叛道的当代艺术录像作品没得比,远低于我那被抬起来的心理预期。
但大量观众说的“看不懂”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下文会详解。
他们本来就不是目标受众,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营销方式欺骗了他们。
注意,当我说出“他们不是目标受众”的时候,我只是在做一个事实陈述,而绝无任何贬低的意思,或者秀神马的优越感。
但有些人就是不爱听这话,包括毕赣导演可能第一个不同意。
之前在参加知乎“大家谈”沙龙活动回答观众提问时,他说道:“二三四五线城市就应该看‘那种’电影吗?
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我倒是不会按城市发展水平来划分观众,但不同的电影确实是面向不同的受众的。
市场上的电影有针对合家欢的,有针对儿童的,有针对青少年的,有针对年轻人的,有针对中产阶级的,有针对区域性观众的,诸如此类,而所谓的艺术电影,主要针对的则是影迷群体。
如果要给一个定义的话,这群人跟普通观众相较,大概观影经验更丰富,具备更多的相关知识和更包容的审美品味,在观影时更为专注。
谁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的人看到进而欣赏,但绝不是连基本的事实规律都不顾,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作品推给更多的人。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争都已经流传了上千年,不承认存在雅艺术与俗艺术的区分,就如同不承认存在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区分,不承认存在高矮胖瘦、聪明愚钝、富裕贫穷的区分。
否定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性这一基本事实,如果不是伪善的平等主义,那就是幼稚的理想主义。
相反,在承认这一事实的基础上,对这些现象进行研究,从而找到可以促进人与人之间、不同层次艺术之间进行交流和互补的方法,才是最有效的解药。
这就回到了本文开头,为什么很多观众“看不懂”本片?
从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角度,人总是存在在各种信息中寻找意义的倾向,因为这样能让人达成认知上的完形、感到情绪上的安全。
据此可以把电影分成两类。
一类是不太需要观众主动寻找意义的电影,它讲故事的技巧非常娴熟和通俗,观众跟着故事走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如同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美学和艺术史知识,不需要对图像进行任何额外的分析或者细致的理解,就能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或者梵高的《星夜》里看到那跃然纸上呼之欲出的美。
另一类是需要观众主动寻找意义的电影,它不选择直白地或者机巧地讲故事,反而用了很多手法让故事变得有些晦涩甚至断片,需要观众通过画面中的蛛丝马迹和台词中的只言片语,甚至带入自己的主观经验来补全这个故事。
拿美术来类比的话,好比当代艺术中的抽象画,抽象画通过刻意地消除具象来表达艺术家的想法,观众再也不可能所见即所得地从画面上获取大量信息,而是得主动地寻找意义和构建意义。
再说白一点,有一类电影你中途出去上个厕所、接个电话甚至打个小盹完了继续看也毫无理解障碍,还有一类电影你哪怕只是走神三秒钟漏掉了几句台词后边的情节就接不上来了。
前者主要靠的是自下而上的信息加工过程驱动,观众是被动的信息接受者和反应者;后者不仅靠自下而上,还要大量靠自上而下的信息加工过程驱动,观众成了主动的信息寻找者和参与者。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种投入性,反而增添了观影的趣味。
观影不再只是一种消遣,更是一次探索。
不过,那些以消遣为目的的观众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
于是,比如我,固然认同诸如《海王》、《蜘蛛侠:平行宇宙》这样的商业大片是好看的电影,但我真的会在观影过程中感到视觉疲劳进而审美疲劳,那些套路化的叙事、视效上的狂轰滥炸、情感上的戳心都实在缺乏新鲜感,如今消遣的方式千千万,还真不缺这一种;反而是《地球最后的夜晚》让我乐此不疲,很多细节都暗示或隐喻着剧情,比如铁轨上的黑桃A、白猫妈妈家里蜂窝状的地板砖、旅馆里的眼镜蛇……我会注意很多或许无关紧要却被吸引到的细节,比如环绕声里各种背景音分别是从何处传来、画面背景里家具上的污渍、舞台下方围观群众里几个寒暄的小朋友……还有就是止不住的个人联想,比如台球室的灯光会让我想起梵高的名画The Night Café (1888),无处不在的朦胧墨绿色是夏加尔新婚燕尔时画画常用的主色,而整个梦境长镜头里则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味道……它制造了新的经验,唤醒了我的经验,两者混在一起又继续成为我生命经验的一部分。
在回答观众提问时,导演还说道:“我当然知道,可能是大家看不懂,有可能不喜欢……从此他们的观影经验里多了一部电影,可能很难理解,就像看一幅画,等他们的生命经验发生改变以后,他们肯定不会想起其他的电影,肯定会想起我的电影,因为我的电影是珍贵的电影。
”从最一般的意义上,我认同这个回答。
就拿本片来说,假如我也跟大多数观众一样没看懂,但是,当我不由自主地在回来的路上、在电梯里反复地哼唱着那句“墨绿的夜,隐隐约约”时,我的生命经验就已经被它改变了。
谁也不是天生的影迷,我在不到20岁的时候就看过塔可夫斯基的杰作《安德烈·卢布廖夫》,当时的我真的没有看懂,后来也忘了这部作品讲了什么,可是几年后的一天,我偶然去乡下,在细雨中看到田埂上的水牛时,突然我就想起了这部作品里的一个类似场景,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诗意。
如果我没看过这部作品,恐怕我很难在那样平淡甚至带着肮脏的情境里感受到诗意。
在之前对《路易不容易》的博物馆桥段的解读里,我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但我还是要指出一个事实,大概率地讲,那些被营销忽悠进场的上百万观众里,真正能够因为遇到这部电影而让自己变得有所不同的,只会是极少数,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受骗者。
更糟糕的是,他们不仅没有获得改变,反而因为恼羞成怒而永久地对艺术电影关上了大门,并且对艺术电影及其创作者都产生了巨大的误解,这样对整个艺术电影行业造成的潜在无形伤害恐怕远远抵不过导演“度”了几个人的功劳。
无论是艺术电影还是其他艺术门类,培养和扩大受众群体都是应该且必要的事情,只是,采取这样连哄带骗的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
比如,进博物馆除了观展,我们还会看到和听到很多对作品进行赏析的信息和资料,当代艺术展更是如此,我就从中汲取过不少养料;进表演中心听交响乐或看歌剧,节目开始之前常常会有专家讲座,现场还提供详细的介绍册子来供观众了解。
那么,一部艺术电影如果能在招揽来了数百万观众进电影院之余,结合社交媒体推出一些配套的多媒体信息来帮助普通观众理解这部电影乃至艺术电影这个品种,让其中一些观众面对这次尝鲜能感到“惊讶而非惊吓”,进而成为艺术电影的消费者,这大概会是一种正确的“站着把钱赚了”的姿势。
看死君:昨天,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公布了最终获奖名单,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遗憾落选。
尽管《地球最后的夜晚》在各大评分榜上名列前茅(比如,在集合戛纳所有评分的“综评榜”上,此刻依然高居第七,远比最终获得一种关注大奖的、排名第21位的《边境》要厉害),也着实收获了不少惊叹与赞美,但美好的愿望终究不敌现实。
按某位影迷的调侃说法,戛纳再次上演了“无视民意”的任性戏码,习惯就好。
戛纳“综评榜”,《地球最后的夜晚》排第7名,《边境》排第21名说句题外话,这么看来,李沧东的《燃烧》在这个榜单上冲到第二名,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即便场刊破纪录拿到惊人的3.8分,终究也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当然,也不乏有人说,“毕赣没奖反而是件好事,都冷静冷静,沉淀沉淀,不然真要吹成神,才第二部长片,着什么急”。
话是没错,但难免也有不少人猜测,毕赣没拿奖的很大原因还在评委口味,以及一种关注的评判标准及定位。
反观其他几部获奖影片,无论是登顶一种关注大奖的瑞典奇幻之作《边境》,还是拿下最佳导演的《顿巴斯》、评委会特别奖的《死人和其他人》,以及分别荣获最佳演员、最佳编剧的《女孩》和《索非亚》,尽管无可否认都是佳作,但真的每部都比《地球最后的夜晚》厉害么,其实并不尽然。
奖只是奖,一切还有待时间见证。
《边境》《顿巴斯》《女孩》《索菲亚》《死人和其他人》今年一种关注单元的评委会主席是曾经凭借《切·格瓦拉传》拿过戛纳影帝的美国演员本尼·西奥·德尔托罗,从他的口味来看,显然不会喜欢《地球最后的夜晚》。
有句话说得对,想拿戛纳的奖,总是有风险的;七分靠实力,三分靠运气;努力拍好电影之余,是否能让评委觉得心投意合,便是你需要承担的风险。
戛纳一种关注单元评委会主席:本尼·西奥·德尔托罗;他最新的角色是《复仇者联盟3》里的收藏家,也是《边境杀手》系列的男主尽管如此,我们今天还是想好好来聊聊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静下心再来重新审视一下:这部电影究竟是否值得“载入影史”这样的高度赞誉;除了那个60分钟的惊世长镜头之外,是否还有更多值得挖掘的动人之处;以及这部虽闪耀各大榜单、却注定在戛纳留下遗憾的华语新作,是否的确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地球最后的夜晚》首曝片段 汤唯黄觉陈永忠关系成谜_电影_高清1080P在线观看平台_腾讯视频作者|Madison(戛纳)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媒体场放映那天,我像往常那样,过了烦人的安检之后,直奔二层,想要去抢占二层正中间第一排的位置,却被工作人员叫住。
回头一看,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大箱3D眼镜。
正如之前的传言一样,毕赣的这部新作,是一部3D电影。
然而就在德彪西厅黑屏,周围不明真相的外国记者都带起3D眼镜的时候,银幕上出现了一行字:“这不是一部3D电影,但我们邀请您在合适的时间加入我们”在一片夹杂着笑声、掌声和摘眼镜的骚动之后,这部期待已久的电影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
影片《地球最后的夜晚》是毕赣继《路边野餐》惊艳全世界之后的第二部长片作品,项目公布的那一天起就备受关注,这其中不仅仅因为毕赣天才导演的身份,更因为从小姑夫陈永忠升级为汤唯、黄觉、李鸿其、张艾嘉的卡司阵容,也因为全面提升的项目预算。
所有人都好奇,有钱的毕赣,会交出怎样的作品。
影片的故事情节很简单,黄觉扮演的罗纮武,从12年的牢狱生活中脱身之后,只身回到家乡凯里,寻找12年前自己曾经爱过、也从未忘记过的女人——汤唯扮演的万绮雯。
有趣的是,影片的中文名《地球最后的夜晚》来自Robert Bolano的短篇小说,而英文名[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的灵感则来源于著名戏剧家Eugene O’Neill的舞台剧。
这样的命名方式无独有偶,处女作《路边野餐》的名字便来自毕赣最喜欢的电影《潜行者》原著小说。
毕赣在标题上的小心思,有争议,也不乏向大师靠拢的野心。
事实证明,这部命运多舛,历经数次重拍补拍的电影,获得了情理之中也意料之外的成功。
影片的前60分钟,因为缓慢的节奏和背对观众的叙事手法,导致不少外国记者退场;但当影片进行到中段,当黄觉饰演的男主角走进一家影院坐下,全场记者跟随大银幕上的黄觉戴上3D眼镜之后……再也没有人挪动过自己的屁股。
此时,出现在眼前的先是硕大的《地球最后的夜晚》的Title,中文和英文不同的景深,提示着观众,接下来的所有画面都是以3D格式呈现。
然后就是那个被外媒称之为,比《路边野餐》的45分钟长镜头还要更好的,长达60分钟的3D长镜头。
与《路边野餐》一样,《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的这个超级长镜头,同样是主角臆想中的梦境,这次毕赣选用3D的形式呈现。
在毕赣看来,3D这种呈现方式,就好像照向回忆的一面镜子,景深的功能,拉近了回忆与现实的距离。
这种“2D转3D”的新鲜手法,在文艺属性的电影维度下,我们且不说后无来者,至少前无古人。
毕赣在电影上的野心,确实不可小觑。
但回想《路边野餐》那个惊艳世人的长镜头,影像的粗粝感和瑕疵是不可规避的话题。
都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但毕赣并不这么认为,他就好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将自己前作《路边野餐》里留下的那些遗憾,都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全部弥补了回来。
无论是精致的美术还是流畅的运镜,或者是复杂数倍的调度,都足够让人惊叹。
这期间历经用吊索下山、演员在两个场景中的飞奔转场、难以控制的马匹、打不进去台球就要重来一遍的揪心时刻,如此复杂的调度,甚至还让人看到了著名匈牙利长镜头大师米克洛斯·杨索的影子。
当然,长镜头从不会那么简单,一个微小的失误就会全盘皆输,从头再来。
对于《地球最后的夜晚》这样,长镜头长达一小时的影片来说,错误成本更是高得可怕。
据黄觉透露,在拍摄这个长镜头的时候,留给整个剧组的时间已经不算宽裕,两天排练,两天拍摄,一天只能拍摄三条,一切都是争分夺秒。
第一天拍摄,三条全部失败。
第二天,第一次失败;只剩最后两次机会,而一张卡只能拍摄64分钟。
在一个关键点,一名演员必须要把一颗台球精准送入球袋的时候,又出现了突发状况。
汤唯在走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桌上的台球,预设的摆放位置被打乱,白球与目标球之间,被另外一颗原本不应在此的球挡住。
当那位演员顶住巨大压力,终于将球送入球袋的时候,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那位演员出画之后连骂脏话,来宣泄这巨大的压力。
就是这倒数第二次的机会,成功了。
一直在监视器后面的王家卫曾经的御用,昔日在《花样年华》《2046》等光影经典中立有汗马功劳、见过无数大场面的70多岁的灯光师黄志明老师,在一个年仅29岁的年轻人所塑造的影像空间中,落下了眼泪。
这样的影像世界当然也不是机械化的镜头长度所堆积出来的,在外媒评价中,提及最多的一个形容词,便是”Poem Film”,即诗电影。
诗电影并不是一种电影类型,它就像字面上文学与电影的融合一样虚无缥缈,并没有特别的定义。
文学和电影看似处处相连,但又格格不入,诗电影就是在这之中找到了某种奇妙的联系点,用影像作诗。
此前,著名的诗电影导演都来自前苏联,安德列·塔可夫斯基、谢尔盖·帕拉杰诺夫等等大师的名字都在此之列。
毕赣的长镜头抓住了老塔那种难以捕捉的荒芜和曼妙感,虚无缥缈的烟雾、被水浸泡的房间等等等等,都是老塔电影中反复出现过的元素。
当然,这样的诗电影的剧情必定也是虚无缥缈的,在官方手册中出现的剧情简介,想必大部分记者看完之后也很难将其与自己所见联系起来。
没有接受过科班剧作教育的毕赣,在剧本写作方式上和其他编剧导演有很大不同。
制片人最忌讳的现场改剧本,甚至大刀阔斧的伤筋动骨,在毕赣这里都是家常便饭。
在最开始的设想中,《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部黑色电影。
按毕赣的话说,气质上借鉴的是比利·怀尔德的《双重赔偿》。
在第一稿剧本完成后,毕赣开始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剧本拆分重组,这个行为持续了整个拍摄过程。
对于演员来讲,每天拿到手上的剧本都是新鲜事;夸张点说,毕赣的工作方式,让我想到同样也入围了本届戛纳的戈达尔。
在今年的主海报上与贝尔蒙多接吻的安娜·卡里娜就曾说过,戈达尔从不给他们剧本,所有的对白都是在开拍前一分钟才会写好,给到他们。
回溯《地球最后的夜晚》拍摄的第一天,毕赣中途就停止了工作;影片中的演员前后拿到了数版剧本,每一版都大有不同;影片前后历经三四次补拍,都是毕赣自己对先前拍摄不满意的弥补。
李鸿其说,自己第三次被毕赣叫回的时候,已经有点受不了了,但毕赣和他讲了一句话,我只想让这部电影好,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
就是这样的执着,成就了这部电影,戛纳映后长达七分钟的掌声,外媒的盛赞,全部都来得顺理成章。
但电影从来也都是遗憾的艺术。
在技巧上,毕赣的确做到了无可挑剔的登峰造极,但无法忽视的是,毕赣依然被框在了《路边野餐》的创作思路当中。
相似的元素,相似的剧情,相似的人物,一切都似曾相识。
这也让《地球最后的夜晚》更像是一部“8位数投资”的《路边野餐》。
这也许是毕赣的舒适区,也许是毕赣对上一部作品并不完美的自我补偿;但毕赣的下一部,急需突破自我。
氤氲的雾气朦胧,潮湿而迷人的黑色电影的色彩,再次刷新电影史认知的60分钟3D长镜头,毕赣在死磕下《路边野餐》之后,逐渐走上正轨。
15日的戛纳首映让《地球最后的夜晚》成为今年主竞赛之外的最大爆款之一,也让毕赣再上一个台阶,在这座南法小城被世界所认识。
作者| Madison;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毕赣说,故乡太美了,一部《路边野餐》没有拍够,所以就有了这部《地球最后的夜晚》。
于是在有了充足资金和“全副武装”之下,我们如愿看到了一部“增强版”的凯里蓝调。
无疑,这是一部神奇的作品,像前作一样神奇,或许也真的可以载入电影史册,但在极力“沉浸”和欣赏的同时,我觉得还是有不少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地方。
Dennis Lim在映前介绍时讲,《地球最后的夜晚》能让你想起很多其他电影,又十分独特。
这样的说法我挺认同。
电影从里到外,从气质到主题,从叙事到意象表达,都有鲜明的特点,也让人联想到不止一部作品。
但和《路边野餐》相比,两者的形态和格局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说,前作是在物质匮乏的条件下任由天赋发挥,这里则多了不少精巧和“算计”,达成的效果呢,也正好相反。
和《路边野餐》是灵感“溢出”苍白的现实局限不同,《地》似乎是首先出自一个巨大的框架,然后再往内填充——感觉是形式先行于灵感了。
所以虽然气质上要“精细”许多,电影却多少缺失了《路边野餐》中那份浑然天成的迷人。
毕赣的电影是有鲜明的宇宙的,正因如此,《路边野餐》中的人物虽然都不起眼,却散发着奇异的光辉。
小诊所里两个像游魂一样的医生,他们闲碎的话语,里面是陈升的亡妻,和老医生的旧友林爱人,后来在荡麦,我们还看到仔细背诵凯里导游词的洋洋。
通过这几人身上的浮光掠影,毕赣勾勒出来一幅故乡土地上的别样时空,轻描淡写却又质感醇厚,荡漾着原始和生命的微光。
我觉得《路边野餐》美学上的成功在于其写实与写意之间的平衡,观看时的共情,并不仅仅来自作者对人物场景的抒情和诗化处理,而是真切地建立在对这些微小个体的关怀之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不如前作的。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在《路边野餐》中我很喜欢的那部分自然与诗意,迷惘与乡愁,被《地球最后的夜晚》中过于洒脱和个人化的沉醉所取代。
前作中的“凯里忧郁”,在本片中则让位于导演的个人美学,和他对这门艺术本身的情思。
情感看似浓稠,但实际上含混不明。
我们说不清,究竟是故乡太美,还是电影太美,让毕赣执着地以家乡为母题拍出了这部更加宏大的作品。
也许议论个人风格不是评价作者电影最佳的出发点,但《地球最后的夜晚》在创作立意上的暧昧,直接影响了影片的观感。
电影中的黄觉和汤唯,想必和坐在银幕前的我们一样,归根结底都是毕赣美学世界里的异客。
表面上我们被邀请进入导演亲手搭建的梦境,可走了一圈下来,却感到和他的实际距离越来越远。
我个人更喜欢《路边野餐》背后的那位毕赣,也许是更亲切,更真实,也更简单,更美好。
我也喜欢这位在现实生活中其实很可爱,每次参加Q&A之前都要去喝几杯的同龄人,并十分赞赏他的魄力和勇气。
但在这部格局和野心都更大的新作中,那份本该属于他蜻蜓点水般“由点及面”的灵气,和对影像表达极具天赋的把控都令人失望地荡然无存。
用力过猛也好,雕琢过细也罢,总的来看《地球最后的夜晚》中对符号和意境的堆砌是弄巧成拙的,或者说不着边际。
第一段中汤唯饰演的万绮雯,美若初荷,但与凯里这个地方并置在一起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是那条过于光鲜的绿裙子,还是她冰冷的眼神和一抹红唇?
不夸张地说,万绮雯在本片中的感染力,远远不及《路边野餐》中连脸都没有露过几次的荡麦女孩洋洋。
还有就是过于多的无意义场景和设置。
比如说水,这个象征着流动和无常的意象在第一段中的每个转场镜头几乎都会出现,但看着看着就“视觉疲劳”了,到最后也成了“一潭死水”。
而那些乍一看让人印象深刻的定格镜头,也不太禁得起仔细的推敲和回味。
白猫啃着苹果落泪,列车上水杯的滑落,都感觉是“强加进去”的生硬多于恰到好处的灵感。
若不谈这些边边角角而从整体来看,毕赣的“梦境美学”也并没有展现得很到位,其中包括对记忆的拿捏,意象间的关联,梦境和现实的具体关系,以及这个梦是否像梦本身。
时间在这部电影中作用很模糊。
主角罗纮武一人身跨的十二年时间线,并没有让我们感受到这个意象的内在力量或者痕迹。
起初,我还想在这样一个接近真空的情境里去尝试理清因果和脉络,可到头来越看越困惑,困惑到最后便也放弃了追究。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受让整个“探梦”过程踉踉跄跄。
梦境的自由,朦胧,和对个人意识和历史若隐若现的指涉,因线索的纷繁和表达的隐晦而严重失真。
几个主要人物身世间的相互映照,并没有因为时间间隔而体现出层次,反倒像是两段独立的故事。
我认为,影片内部互文的失败是其表现力大打折扣的主要原因。
换句话说,像《地球最后的夜晚》这样一部不太需要用逻辑去体会的作品,对意象的构建只是开始,而细致地编织其中的关联,以及交代它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根源则更为关键。
否则影片就是一座空中楼阁,我们空有观感,但无情可抒。
想想看,那些令我们叹为观止的作品(比如《穆赫兰道》),和那些我们不一定看得懂却也可以静下心来欣赏的作品(比如塔可夫斯基的《镜子》),都在这一点上做到了极致。
所谓散漫随性,在《路边野餐》中是一份气质,但在本片里却被导演进一步滥用在了情节编排中。
凯里的风景经得起,但人类的梦境和回忆却经不起。
相信不少人有同感,毕赣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为我们造的这个梦,像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像一个梦。
或许更准确地说,它不像我们既有记忆中那些曾经出现在电影银幕上的梦。
不管是塔可夫斯基的深沉,布努埃尔的超现实,还是洪尚秀的重复,阿伦·雷奈的情感表达,用来描述毕赣的这个梦似乎都不那么准确,甚至我们只能看到上述每一项特质的反面。
第二段中这个一年里最长的黑夜,因为导演对“一镜到底”的坚持显得是那么不自由,不自然。
在梦境的世界里,这个长镜头捕捉到的各个偶然的瞬间,事实上也极不偶然。
也许挑战技术本身的极限就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它无疑影响了影片切实的表达。
再拿打光来说,这个长镜头技术上最难的地方不在于具体的运动,而在于“光从哪里来”。
这部电影是一首写给夜晚的诗歌,如何在茫茫黑夜中展露出灿烂和动人的色彩是团队在技术上首先需要考虑的。
勇气十足的“一镜到底”在这里反倒成了局限,因为镜头扫过的每一个角落都需要尽可能亮的光源。
除了多设置一些室内戏之外,对光线人为的增强(甚至通过后期技术的修正)成了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就像近期另一部标榜对自然光使用的电影《宠儿》一样。
由此带来的缺陷便是现实和梦境认知上的模糊,对光线过于精细的布局不仅抹杀了现实中原生和自然的那部分,也让梦境丧失了不少它本身该有的灵气和漂浮感。
综上,从强势地将影片一截为二,到对长镜头作用的定义,再到影片碎片式不讲逻辑和道理的表达,反映的无外乎是毕赣在这部作品中的信心和张扬。
在这份“信手拈来”中,个人美学的展现有点太不顾对整体的考虑,至少和那些同样擅长“传递感觉”的导演相比仍显得不够成熟。
我想,如果《地球最后的夜晚》能在诗意的沉淀,片段间的关联,对人物困境的说明,以及梦境背后的现实依附这几方面再下点工夫,那么它无疑会成为一部真正载入史册和杰出的作品。
本文写于2018年12月28日。
首发于锐影Vanguard公众号我相信,在2019年的0点时分,全国各地的《地球最后的夜晚》跨年场散场时,上百万的观众、情侣走出影院的那一刻,不少人内心一定充斥着困意、不解甚至愤怒。
他们可能会感觉“上当了”,可能会骂骂咧咧,可能会在购票APP上打上1星差评:这根本不是一部爱情片!
莫名其妙!
根本看不懂!
一点儿也不好看!
然而,我也相信,在那些人打一星差评吐槽的同时,会有另一些人,怀着激动的心情,默默地买下二刷、三刷的电影票,即使是一个人去看。
他们或许看懂了故事的脉络,试图通过二刷去理清电影的时间线,印证此前观察到的那些一闪而过细节,找到剧作上的呼应。
或许被电影情绪所感染,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我更相信,那些莫名其妙的观众一旦了解清晰的剧情线索,他们终将明白:其实,《地球最后的夜晚》不仅是一部实实在在的爱情片,而且还很浪漫。
在这部电影里,毕赣导演运用了在《路边野餐》中相同的手法:被打乱的时间线;剧情、台词、道具中穿插进大量前后呼应的细节;用一个梦境般的长镜头将角色前生今世的故事与情绪串联起来。
当影厅内的观众跟随主角,齐刷刷地一起戴上3D眼镜,这一刻,一种电影院独有的仪式感悄然而生。
说到底,这就是一部鸟枪换炮,技术、成本、摄影、美术、音乐、表演全面升级的《路边野餐2.0》。
笔者在台北、北京二刷《地球最后的夜晚》票根两年前,笔者曾三刷《路边野餐》,并怀着激动的心情撰写了一篇详尽的剧情解析文章。
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上映之际,已经在台北金马影展、北京首映礼二刷电影的我,决定再度出手,以同样的心情,试图去还原、解析毕赣为我们带来的又一场如梦似幻的经历。
同时,不断提出剧情相关问题,同大家一起思考。
注意:以下内容涉及《地球最后的夜晚》重要剧情分析,建议尚未看片的朋友先行收藏,观影后再看!
故事应该从十二年前说起。
有人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
但我们的主角罗纮武(黄觉 饰),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活到了2000年的世纪之交。
十二年前,年轻时的罗纮武那年,罗纮武开车为自家饭店“小凤餐厅”送货。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白猫(李鸿其 饰)托罗纮武拉一车苹果给一个叫左宏元(陈永忠 饰)的人。
那时罗纮武刚和前妻离婚,心情很差,把此事抛到脑后了。
等想起来才发现一车苹果早已腐烂,在苹果堆中藏有一把手枪。
而白猫也莫名被人杀死了。
为什么货车里会藏有手枪?
枪是怎么来的?
白猫是怎么死的?
罗纮武用枪逼问万绮雯罗纮武认定左宏元是杀死白猫的凶手,几经追踪,在火车上找到了左宏元的情人万绮雯(汤唯 饰)。
火车因泥石流而被迫停在途中。
罗纮武用枪逼问万绮雯,从她的口中,得知了白猫之死的真相。
白猫被左宏元杀死,弃尸矿洞原来,白猫欠下很多赌债,有大笔高利贷要偿还。
他无意得知左宏元杀过人,而罪证是一把手枪。
白猫设局让罗纮武带着苹果去找左宏元,把枪藏在货车里作为武器。
白猫拿着一张黑桃A扑克牌去勒索左宏元,结果苹果和枪都没送到,白猫被左宏元所杀,弃尸矿洞。
左宏元曾经杀过的人与“黑桃A”有关。
而“万绮雯”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在删减的部分中,白猫找罗纮武的前妻Call机算命。
而算命结果是一张黑桃A:大凶。
万绮雯与罗纮武在一起罗纮武看到万绮雯妆花的样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儿时,母亲离家出走的样子。
他爱上了万绮雯,而万绮雯似乎也爱上了他。
他们有了“野柚子”之约。
万绮雯与罗纮武看电影万绮雯带罗纮武去一间漏水的、被火烧过的房子。
她告诉罗纮武,只要念一段绿皮书扉页上的咒语,房子就会转起来。
并带他看了一场有枪杀场面的电影,片尾曲是中岛美雪1975年的歌曲《蓟花姑娘的摇篮曲》。
罗纮武的母亲跟谁、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那间房子是什么来历?
左宏元抓住了罗纮武与万绮雯万绮雯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她告诉罗纮武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罗纮武说,或许可以等孩子长大后,教他打乒乓球。
万绮雯又说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
罗纮武决心带着万绮雯逃亡缅甸,摆脱左宏元。
但事与愿违,左宏元抓住了他们,并带走了万绮雯。
但就在一段时间后,万绮雯又出现在漏水的房间。
万绮雯为什么能摆脱左宏元?
她对左宏元说了什么?
万绮雯的甜言蜜语能够打动罗纮武,也可能会说服左宏元。
进而实现她的借刀杀人计划。
罗纮武在电影院枪杀了左宏元万绮雯约左宏元看那部枪战电影,并唆使罗纮武在电影放映到开枪画面时,在影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枪杀死左宏元。
罗纮武照做了,左宏元没能看完他此生看的最后一部电影。
万绮雯从此神秘消失然而,万绮雯没能像承诺的那样和罗纮武一起私奔,而是从此失踪,只留下那本绿皮书。
罗纮武逃亡缅甸,给朋友的赌场看场子。
一晃就是十二年过去。
万绮雯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把绿皮书留给罗纮武?
罗纮武从钟表里发现旧照片十二年后,罗纮武的父亲去世,他回到凯里奔丧,得知父亲总看着一个坏了的钟表喝酒。
从钟表里,罗纮武发现那张母亲的相片,十二年前,他亲手把这张照片送给万绮雯。
如今照片却出现在钟表里,背面还有一个人名及电话号码。
罗纮武鼓起勇气拨打了那个号码,结果是空号。
罗纮武的电话铃声,正是万绮雯最爱的《蓟花姑娘的摇篮曲》。
照片上为什么会有一个烫出来的洞?
或许是罗纮武父亲烫的。
罗纮武在监狱找到万绮雯的好友邰肇玫罗纮武找到前妻“Call机”(曾美慧孜 饰),Call机告诉她,那个号码曾经属于女子监狱。
通过Call机当协警的现任丈夫帮忙,罗纮武来到监狱,见到了相片背后名字的主人:邰肇玫(毕燕敏 饰)。
邰肇玫告诉罗纮武,少年时期,她和万绮雯一起去一家房子里偷东西。
结果慌乱之下只偷到了一本绿皮书。
邰肇玫说,万绮雯告诉她,会把这本书留给她最心爱的人。
那间房子就是被火烧过的、漏水的那间。
邰肇玫把扉页还给了罗纮武罗纮武把绿皮书送给邰肇玫,邰肇玫把扉页撕下来还给了他,并留下了一个名字和地址。
那个名字是“陈慧娴”。
万绮雯和陈慧娴是什么关系?
删减镜头,或许是“陈慧娴”在“野柚子”歌厅唱歌通过Call机,罗纮武得知,这个陈慧娴现年36岁,已婚。
老公叫王志诚,在旁海镇开了间旅馆。
罗纮武来到旅馆,没有见到陈慧娴。
王志诚(段钧豪 饰)说他与陈慧娴刚刚离婚。
多年前,陈慧娴来到这家旅店住下,交不起房钱,便给他讲故事抵房钱。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陈慧娴告诉王志诚说她没有生育能力。
王志诚告诉罗纮武,陈慧娴现在在一家叫“野柚子”的歌厅唱歌。
而这家歌厅,在一个叫荡麦的地方。
万绮雯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也是会骗人的人。
在删减片段里,左宏元曾说,万绮雯天生没有生育能力,偷窃诈骗什么都干,就是自己的一件货物。
如果他和“陈慧娴”说的是真的,那么此前万绮雯说怀孕,就是骗取罗纮武信任的手段。
白猫母亲独自经营理发店罗纮武来到白猫母亲(张艾嘉 饰)开的理发店,从她口中得知了那把枪的秘密。
原来,万绮雯年轻时被“老A”卖给了凯里的左宏元。
在万绮雯的唆使下,左宏元从白猫父亲“老鹰”手里得到一把枪,用它杀掉了老A。
在白猫发现枪的秘密后,左宏元又杀了白猫,被警察盯上。
万绮雯为了从中抽身,又唆使罗纮武用同一把枪杀了左宏元。
自己隐姓埋名,嫁到旁海镇。
这把枪经历了怎样的轮回?
白猫父亲-左宏元-白猫父亲-白猫-罗纮武。
“老A”与此前“黑桃A”的元素相呼应。
人在最伤心的时候,会连着核吃完一整个苹果看着白猫母亲泡蜂蜜水,罗纮武想起小时候,自己的母亲曾多次去附近的养蜂人家,拿着火把赶蜜蜂,偷蜂蜜给他吃。
还想起母亲没有偷到蜂蜜时,会吃一个苹果。
人在最伤心的时候,会连着核吃完一整个苹果。
白猫母亲问罗纮武:你妈妈染发的话会染什么颜色?
罗纮武想了想,说:红色。
理发店里有腐烂的水果。
这个意象上一次出现是罗纮武拉了一车腐烂的苹果。
母亲多次“偷”蜂蜜而没被发现,这与母亲的离家出走有很大关系。
白猫一边流泪一边连核吃完了一个苹果,他因什么而伤心?
父亲进监狱后就消失不见,应该是死了。
白猫或许是为了死去的父亲而伤心。
罗纮武来到野柚子歌厅旁罗纮武来到荡麦,去废墟边的“野柚子”歌厅找万绮雯(陈慧娴),得知还有一会儿演出才开始。
他进入一个电影院,戴上3D眼镜,不知不觉睡着了……
男孩与印有老鹰图案的乒乓球拍梦里,他来到一个矿洞。
里面有一个神秘的屋子和一个男孩。
男孩提出和罗纮武比赛打乒乓球,结果输了,开车送罗纮武出去。
临走时,男孩把印有老鹰的乒乓球拍送给了他,并告诉他只要把球拍转起来,人就可以飞起来。
罗纮武说:我就叫你“小白猫”吧!
罗纮武为什么会在矿洞里碰见男孩?
他们打的为什么是乒乓球?
乒乓球拍上为什么是“老鹰”?
白猫死在矿洞,所以罗纮武在梦里,在矿洞里碰见小白猫。
罗纮武曾说如果万绮雯怀的孩子出生长大,会教他打乒乓球。
投射在梦里便成了教小白猫。
而乒乓球拍上的老鹰图案,与白猫父亲“老鹰”的外号相呼应。
神秘的短发女子凯珍梦里的罗纮武坐缆车来到废弃监狱改成的游戏厅,老板是一个长得与万绮雯一模一样的短发女子。
女子名叫“凯珍”,并不认识罗纮武。
凯珍说,游戏机转到“野柚子”是最难的,但就在罗纮武来的时候,她转到了,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几个小青年把他们关起来,罗纮武带着凯珍用乒乓球拍飞上天空。
凯珍和万绮雯是同一个人。
凯珍就是尚未被卖给左宏元的万绮雯。
“野柚子”符号再一次出现。
红发女子手持火把二人飞到下面后就分开了。
凯珍来到“野柚子歌唱大赛”的现场,买了一支能燃烧1分钟的烟花。
罗纮武发现一名红发女子举着火把出现在现场,他一路跟随,发现红发女子正要和一个男人私奔。
“我吃了太多苦了,至少在他那里,蜂蜜是甜的。
”
红发女子凝视罗纮武那个男人有点犹豫。
在罗纮武的逼迫下,男人决定带红发女子走,罗纮武从红发女子那里抢走“最宝贵的东西”:一个手表。
送他们离开后,罗纮武一边流泪一边连核吃掉了苹果。
红发女子不言而喻,是罗纮武母亲的投射。
为什么她长得和白猫母亲一模一样?
母亲私奔的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
罗纮武为什么抢走的是一个手表?
罗纮武为什么要逼迫那个男人?
房间着火万绮雯曾经在一个情人家偷过绿皮书,可能就是罗纮武母亲与养蜂男约会的地方。
这个房间离蜂巢形状的铁门也很近。
罗纮武母亲用火把将房子点着,逼迫养蜂男一起私奔。
在梦里,红发女子和白猫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这是罗纮武母亲形象的映射,罗纮武此前探望白猫母亲,说起自己的母亲会染红发,这些均投射在梦里。
毕赣说,他认为“罗纮武记不清母亲长什么样子,所以他就把最有母性的形象投射到梦里”。
罗纮武从母亲那里抢走一块表,或许代表着母亲出走后的时间,或许是永远。
罗纮武的逼迫,获取是潜意识想让万绮雯跟他走的投射。
烟花尚未燃尽罗纮武在后台找到了凯珍。
他把代表“永远”的手表送给凯珍,凯珍把代表“短暂”的烟花送给罗纮武。
罗纮武点燃烟花。
凯珍随即带罗纮武进入一间被火烧过的房子,罗纮武念起咒语,房间开始旋转,二人拥吻在一起。
而此时,那支烟花还尚未燃尽。
十二年过去,罗纮武头发已然发白纵览全片,2D部分的时间线不停地在“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之间穿插,稍不留意便可能会弄乱。
片中罗纮武与万绮雯复杂的情感关系;万绮雯从凯珍到万绮雯、再到陈慧娴的身份转换;罗纮武母亲的出走故事,这些都让笔者感触颇深。
而那场1小时的3D长镜头,则与《路边野餐》一样充满主角经历的投射。
事实上,罗纮武的梦就是一场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白猫、万绮雯、母亲)的重逢与告别。
串联起他们的前世今生。
在梦里,罗纮武和万绮雯飞了起来在我二刷电影的观影过程中,每次看到罗纮武在梦中送走母亲后一边流泪一边吃苹果的桥段,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让我想起《路边野餐》里陈升在梦中对逝去的妻子唱完《小茉莉》,送了磁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的那一段落。
这两个桥段都位于各自长镜头的尾声部分,都是一个情感的高潮,那都是男主角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并且现在都已不在身边的亲友的重逢与告别。
是弥补遗憾,是完成一个心愿。
罗纮武、凯珍与烟花长镜头最后,房子旋转起来的那一刻,确实是年度华语片中最为浪漫动人的场景之一。
这是一支烟花都尚未燃尽的短暂时刻,也是漫长而深刻的时刻。
就算房子真的转起来又怎样?
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要记住这一刻的浪漫。
3D部分使用了无人机航拍而当我们回归理性角度来分析,这个3D长镜头在技术上有极大的难度,要经历室内-开车-索道-地面-天空-地面的复杂调度,可以说在国内前无来者。
这对于摄影、美术、灯光、录音都是极大的挑战。
甚至在第一次建组拍摄时无法完成,毕赣坚定地表示:如果这个长镜头无法完成,电影就不拍了。
受惊的马匹差点撞倒摄影师在为3D长镜头专门补拍的过程中,剧组只有10天时间。
7天筹备、练习,3天实拍。
每天只能拍3条。
前四条都失败了。
稍有闪失便要从头再来。
在第五次的拍摄中,又有诸多让人提心吊胆的意外:台球桌上因演员误碰,在白球与袋口的黑球之间突然多出一个黄球。
还好演员心里素质过硬,顶着巨大压力将黑球打入;受惊的马匹直冲向镜头和摄影师,只差几寸便会将摄影机扑倒在地……在我们最终看到的这一条长镜头里,充满着无数危机。
还好最后有惊无险,终于OK。
《路边野餐》里,也有一副“钟表”红发、苹果、蜂蜜、乒乓球……片中出现诸多形成呼应的元素,值得反复琢磨体会其中隐含的故事。
回头翻翻《路边野餐》电影和同名诗集书,我惊讶地发现,《地球最后的夜晚》中“时钟、野柚子、老鹰”等元素,居然早有出现。
原来剧本中的诸多线索、伏笔早在那时就已经埋下。
白猫与万绮雯出现在火车然而,这部电影还有更多的谜团等着我们去解读。
有的在电影内,有的或许在电影之外被导演剪掉的戏份。
经友人@Superhat 提示,我猜测导演在剧本创作阶段,可能一度有“罗纮武就是白猫”的设定。
这样,白猫出现在火车上、吃苹果,以及张艾嘉饰演白猫母亲/红发女子的细节就都对上号了。
但在拍摄进度不顺利、演员档期冲突等多方困难压力下,剧本经历多次改动。
在电影拍摄完毕后,毕赣又对结构进行了调整,删掉了大量拍摄的戏。
在删减片段里,白猫是和罗纮武一起去找万绮雯的。
但在最终呈现的版本中,白猫自始至终都是已死之人。
“罗纮武=白猫”这一可能性若有若无,仅仅成为一个猜测和解读的方向。
万绮雯举枪指向熟睡中的罗纮武。
她是否是要杀了他?
为什么“小凤餐厅”坏了的时钟的表指向七点五十?
在我们二刷、三刷电影时,或许需要吃下一整个苹果,或许会和罗纮武一样,希望在电影院中遁入梦境,不再醒来。
最后,我想以毕赣《路边野餐》诗集中的一首诗作为本文结尾,这首诗所描写的,正是《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的一个角色原型:“我有一个胆小的朋友总爱抬头望天好像眼睛会飞一样后来他去混社会了给我展览胸口的老鹰好像纹身会飞一样”
删减片段:白猫在凯里电影院外独自醉舞
畢贛詩化的電影好對我胃口!!! 敘事跳躍細碎,但如夢似幻,極其美麗。彷彿充盈著凱里水氣的迷濛,在真假記憶中穿梭。後半段"夢"則為遺忘的記憶,夢裡更接近潛意識的真實追尋。而後半不僅是看調度、技術的精彩(60分鐘的3D一鏡到底) 更以此連結了前半段,情感飽滿了,並極為浪漫。尤其收在那束煙花真是迷人。畢贛影像能力太獨特了。講真的,即使有些地方不清楚也無所謂,去感受所建構出的魔幻氛圍就足矣。至於演員,在他電影裡比較像是符號。話說這次老班底陳永忠戲挺少,但那場帶著白帽唱"堅強的理由"(伍佰莫文蔚)的戲,仍然是最有味道的了。唯一小缺點只有進3D後亮度降低的問題...
想了很久如何来评价这部电影,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但整个观影过程便是像一场梦一般,直到第二天晚上在梦中见到走在隧道中的汤唯,才知道对本片真正的想法。在资金充足之后,整个影片从质感/美术到摄影都是全面的升级。刚开始总觉得片名出现前的部分似乎都可以不要,但后来才理解,前面的回忆都是对后面的铺垫。依然是毕赣导演极为私人的影像,无数的符号和碎片化的叙事,其实都是他自我内心和风格的折射。十分理解很多人对导演的批判,但在这样一个影片越发模式化固定化的年代,能有一部如此不同的电影,内心依然深受感动。【真真假假的回忆;逃不出的梦境;回不到的凯里】
“我已经等不及看到无数对情侣在跨年夜观看毕赣导演的这部跨年爱情电影,然后一脸懵逼走出电影院。”这个影评笑死我了
《路边野餐》之后的自我复制,典型元素的再次堆砌,对大师的致敬比比皆是。被现实辜负的,到梦里去圆满,只是这梦境的进入与切换也太粗糙了一点;倒是觉得故事层面处理得比《路边野餐》更好懂,但与前作粗粝而生涩中的诗意相比,这部技术更圆熟,但也更空洞。最喜欢陈永忠《坚强的理由》。
仍然是高概念先行,保存延续着凯里宇宙的灵魂,但有两点对观影体验有杀伤作用的地方,一个是过强的布景和调色痕迹毁了灵性,一个是汤唯女士的演技毁了人物
电影已经看完整整过了30小时了。我思考后给了这部电影3.5星。如果说这个时代早已经扫除了文盲,那么我们这个时代正在扫除的是文化知识结构越来越单一的人,文艺青年也在升级。尤其文学电影艺术成为了文艺青年这个群体最流行的东西。文学上毕赣可能学了莫迪亚诺,鲁尔福,波利尼奥,科塔萨尔,残雪。电影上学习了蔡明亮,侯孝贤,老塔,王家卫,艺术上学了夏加尔,达利。。这是一个大量文艺产品唾手可得的时代。。。所以当导演巧妙的从这些作品中获得灵感创造出自己的艺术品,那就真的有点匠气十足了。。。
技术上的升级让导演的好审美在画面、光影和运镜的呈现上到达了一定的高度,最后一镜到底的3D长镜头能拍成也确实厉害,难怪媒体和影评人集体高潮。但怎么说呢,从流畅度和跟随的角度来说,我还是更喜欢《路边野餐》,前作有一种志不在此,游山玩水而已的豁达和骚情,新作里诗意缺失了,执念被放大了。
随同自然景观消失的,还有《路边野餐》里那动人在地性以及人与人之间真挚情感和烟火气。电影毕竟不是马戏团杂耍,也不是一场闯关游戏。是不是3D,有没有长镜头,飞不飞起来其实都和一个电影是否惊喜没有关系。
讲真就算这电影质量还行,但是虚假宣传啊,这导演最大的特点就是会让人睡着啊,和情侣需求不服啊,这是想做爱情公寓第二
最大的问题是毕赣在影像中型塑第二自我并和其交流的过程中,自身从未退场,这样导致观者没有了活动空间。他近乎沉迷地生搬塔氏的意象符号时,又想“雨露均沾”地套用王家卫式的台词,走火入魔竟妄想给观众披上“皇帝的新装”。如果娄贾王的镜头是被目的牵引沿着既定“线路”航行,而毕赣自顾自地推动没有落脚点的镜头“瞎逛”,而镜头背后已是被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张坚毅不屈的脸。
如果说《路边野餐》里的长镜头让人看到了一种淳朴而空灵的新鲜感,到了这部完全成了无用的造作,为了实现某种符号而故伎重演。我一直认为一个导演的手法和特点绝不能成为拖累叙事的借口,如果用炫技堂而皇之地掩护短板,就更加恶心了。恕我只看到了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把本末倒置当作个性十足。
一个人拍孤独,两个人拍姑父,越来越不清楚,我何时能领悟……
这是一部有观影门槛的电影,对不熟悉镜头语言和已经熟悉线性叙事逻辑的观众非常不友好。显然,电影只取悦了导演或少部分观众,但从镜像语言和生猛的镜头感来说,它无疑是优秀的。观影评论如此两极化,我觉得应该把宣传拖出来吊打,在本已经知道影片风格和定调的情况下,依然主打浪漫爱情,用“一吻跨年”之类的slogan加以大肆宣传,适逢跨年夜,被这种宣传吸引进影院的观众一定会骂街,这是人之常情。就像一个新饮品在进入市场前,被定调为味道浪漫甜蜜颜色粉嫩,但购买后喝到嘴里才发现,它是酸涩微苦后才有一丝丝回甜。电影作品面世的每一个环节都非常重要,需要真正专业的人来掌舵。
娱乐至死最大的悲哀是烂文化淹没市场,文艺至死则是影视文学脱离了现实基础。
近未来想象还不如贾科长 叙事力和运镜流畅度等诸多基本功也有不足 一场匠气梦 乏味无惊喜 不过全片看下来调色做得很有意思 留下的印象最多也在调色上面
一小时整的3D长镜头,技术和摄影给跪了!后半段的梦境不仅揭开了谜团,还美得不像话。但也有<<路边野餐>>的问题,演员不说人话,台词让人翻白眼。
可以想象1号凌晨的出租车司机们内心该有多感谢毕赣导演
用片名和汤唯,诓骗了科幻粉和直男。
无非还是《路边野餐》玩过的老套路:前半段2D部分是琐碎的记忆穿插;后半段3D长镜是奇幻的影像梦境。凯里、钟表、犯罪…熟悉的毕赣标志性元素。野柚和苹果;万绮雯与陈慧娴,符号的大量使用让本片既满腹意境也充斥形式。转动乒乓球拍,情人飞翔俯瞰。念读书中扉页咒语,爱人房子开始旋转。浪漫的爱情渲染出绿色,短暂的烟花成为了永恒。
【重看2019.01.01】“人们总是很夸张,其中一个超现实主义记者说。闭嘴吧,房子的主人说。那我们现在干什么?一个中尉问。醉后酣睡,房子的主人说。”电影跟波拉尼奥并无关,但总让我想到他另外一本小说里的这句话。3D长镜头,被流放到地球的外星人们困在不自由里,然后困惑、浪漫、沉默的自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