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坐在沙发上发呆,然后微信里朋友在惋惜杨德昌死的早。
心里飞蛇走马,突然咯噔一下。
贾樟柯的故事其实是个套路。
讲的都是一个世代生活在妓院里的家庭诞生了一个高尚的人的悲剧故事,或者说一只驱虫突然有了洁癖,该如何生存。
贾樟柯塑造的人物都很让人心疼。
具体点,假设一个北方的砖砌土厕所,就是一个蛆虫的社会。
其中有一户人家里的一只蛆虫,这只蛆虫每天与屎为伍,可它突然有了洁癖,那么它的问题就是:1。
不被蛆虫家庭接受。
是叛逆的。
2。
被蛆虫社会排挤,是不良分子。
3。
他谋生艰难。
4。
他渴望干净,可它天天跟屎混在一起使他目光短浅,可能路边的一口痰它都认为是传说中的圣池。
他千辛万苦的爬到了圣池里沐浴,可他却不感到快乐。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所以它物质上过的不如意,精神上没有答案。
人人看不起他,因为他高傲却没成就。
他也看不起自己,因为他有追求却没有答案。
所以蒋雯丽在舞台上放声歌唱到流泪,那只能是个梦。
所以崔明亮惬意的睡在沙发上,是最好的结局。
可那却看起来更像轮回后的投胎。
多少个暴风骤雨,最后换来的也就是个平凡的宁静。
也许你我的人生,也就是这样。
以下内容摘自《贾想1》《站台》是一首摇滚歌曲,80年代中期,在中国风靡一时,内容是关于期望。
我选了它作为电影的名字,以向人们单纯的希望致敬。
站台,是起点也是终点,我们总是不断地期待、寻找、迈向一个什么地方。
人物角色的发展和环境变迁,构成《站台》的叙述次序,在自然的生、老、病、死背后,蕴涵着生命的感伤,花总会凋零,人总有别无选择的时候。
无论如何,这部电影的主题是人,我想通过它去发掘和展现人民之中潜藏着的进步力量;电影讲述了中国人的一段共同经历,那也是我时刻怀念的一段时光。
(场景)崔明亮的表弟追赶着远去的拖拉机,将五块钱交给明亮让他带给妹妹,然后转身而去。
我惊讶于表弟的脚步,如此沉稳与坚定,走回到他残酷的生存世界中。
表弟的演员是我的亲表弟,拍摄使我们如此靠近,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节奏还有他的尊严与自信。
(场景)瑞娟一个人在办公室听着收音机中的音乐跳舞,骑着摩托车平静地行驶在灰色县城中。
我不想交代什么理由,告诉大家一个跳舞的女孩为什么突然穿上了税务官的服装,并且许多年后仍独身一人。
这是我的叙事原则,因为我们认识别人、了解世界不也如此点点滴滴、止于表面吗?重要的是改变,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何时何地为何而变,留下的只有事实,接受的只有事实。
(场景) 明亮在沙发上熟睡,瑞娟抱着孩子在屋中踱步。
茶壶响了,像火车的声音。
没有了青春的人都爱眯个午觉。
当时那些中断学业的人都有理由,比如父亲突然去世了,家里需要一一个男的去干活;又如家里供不起了,不想再花家里的钱了。
每个人都有非常具体的原因,都是要承担生命里的一种责任,对别人的责任,就放弃了理想。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所谓坚持理想的人,其实付出的要比他们少得多,因为他们承担了非常庸常、日复一日的生活。
他们知道放弃理想的结果是什么,但他们放弃了。
县城里的生活,今天和明天没有区别,一年前和一年后同样没有区别。
这个电影伤感,生命对他们来说到这个地方就不会再有奇迹出现了,不会再有可能性,剩下的就是在和时间作斗争的一种庸常人生。
明白这一点之后,我对人对事看法有非常大的转变。
我开始真的能够体会,真的贴近那些所谓的失败者,所谓的平常人。
我觉得我能看到他们身上有力量,而这种力量是社会一直维持发展 下去的动力。
我把这些心情拍出来,想要谈谈我们的生活,可有人来听吗?但在电影学院里,学生们如果互相攻击,总会骂对方为“农民”。
这让我感到相当吃惊,并不单因为我自己身上有着强烈的农村背景,而是吃惊于他们的缺乏教养,因此每当有人说电影学院是贵族学院我就暗自发笑,贵族哪会如此没有家教,连虚伪的尊重都没有一点儿。
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自己内心经验的价值,那是一个被银幕写作轻视掉的部分,那是那些充满优越感的电影机制无心了解的世界。
好像所有的中国导演都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经验世界,更无法相信自己的经验价值。
这其实来自一种长期养成的行业习惯,电影业现存机制不鼓励导演寻找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因为那个声音一定与现实有关。
这让我从-开始就与这个行业保持了相当距离,我看了无数的国产电影,没有-部能够与我的内心经验直接对应。
我就想还是自己拍吧。
从汾阳到北京,再从北京到全世界,让我觉得人类生活极其相似。
就算文化、饮食、传统如何不同,人总得面对一些相同的问题,谁都会生、老、病、死,谁也都有父母妻儿。
人都要面对时间,承受同样的生命感受。
这让我更加尊重自己的经验,我也相信我电影中包含着的价值并不是偏远山西小城中的东方奇观,也不是政治压力、社会状况,而是作为人的危机,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变得相当自信。
对我来说,一切纪实的方 法都是为了描述我内心体验到的真实世界。
我们几乎无法接近真实本身,电影的意义也不是仅为了到达真实的层面。
我追求电影中的真实感甚于追求真实,因为我觉得真实感在美学的层面而真实仅仅停留在社会学的范畴。
就像在我的电影中,穿过社会问题的是个人的存在危机,因为终究你是一个导演而非一个社会学家。
记忆很容易被易逝的时光所湮灭。
那曾有的青春、梦想、躁动、激情蛰伏在意识的底层,亲切而遥远。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随着那长长的列车,离开曾经亲切和遥远的站台,踏上了神往的漂流之旅。
蓦然回首,竟又走了这么远!
今天,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兴趣和力量,居然很想看一看那些被搁置了很久的老碟片。
夜深人静时,身心俱闲,翻出几年前收藏却一直没看的《站台》、《活着》等碟片,去续接那段丢失和尘封的记忆。
是生灵总是有意识和梦想的,卡菲猫都这样,更何况万物之灵的人类!
酸涩、悸动、狂躁的青春记忆里保留着一代人十年的生存密码。
很多人没有时间和勇气去解开,贾樟柯却那用他独特的解码器——电影,残酷地还原记忆的真实。
《站台》打开了记忆的阀门,让我们再回到从前,看到了那具有鲜活时代特征的“我们”。
那些熟悉的场景、人物和那不经意中一直回荡的老歌。
很亲切倍至,很不忍回首,很回味期盼!
仿佛藏了20来年的生存秘密全被洞穿了,还有些尴尬的滋味。
1979-1989,激变转型的十年。
经历过这一时代的人是幸运的,这短短的十年所拥的经历可能丰富过平淡盛世的100岁,但同时也是不幸的,命运有了太多的宕荡和差异,太多的人沉寂庸碌,梦想被无情的车轮碾得粉碎,拾都没处拾。
几十年的思想、文化、经济的断层要靠这十年去修复、粘合,怎么能不沉重!
山西保存了全国70%以上的木构文物。
封闭和保守总和落后联在一起,但却很好地保存了生存的记忆密码和时代印记。
影片以山西汾阳县文工团流动演出为剧情展开的舞台,以崔明亮和伊瑞娟、张军和钟萍两对年青人的感情遭遇为线索,以冷静、逼真、琐屑的叙述方式,以那个时代特有的音画场景,讲述了十年变迁的故事。
两对人的心路历程几乎浓缩了那个时代的全部记忆要素。
简单的情节和有些不简单的记忆信息。
特别是电影中无处不在的音乐,不论是剧中人物唱的,还是破卡车、电视、收音机放的,所有的歌曲都有那时代特有的症状。
火车向着韶山跑、年青的朋友来相会、军港之夜、美酒加咖啡、是否、渴望、路灯下的小女孩,还有我的心在等待等,甚至还有那柔姿霹雳摇滚太空舞,太容易触动了记忆深处的神经。
对经历过那十年的青年,熟悉得不可能无动于衷。
对这一代人来说,这可能是成长的印记和心里的秘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些再也熟悉不过的东西,现在竟已成了化石和文物,用来证明我们曾经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爱过、恨过、闹过、乐过、痛过。
影片让我们沉浸在过去的岁月中,其中充斥了太多的伤痕和反思。
当穿时髦红裙的女孩在毛主席画像下伴着西班牙斗牛曲跳起热辣舞时,当穿着紧身裤的文工团女演员在破解放卡车上跳起欢快的舞蹈时,当他们坐在风扬尘飞的卡车上颠簸时,当穿喇叭裤、烫发、画眉、抽烟、抱吉它成为那个时代的前卫时,我每每有种刻骨铭心的痛。
小人物在时代激变中有过太多无奈的叹息。
是该爱还是该恨这个时代,抑或是爱恨交加和生涩苦甜混杂。
人是容易健忘的,时间越久远恐怕爱会胜过恨,甜会超过苦,至直把所有记忆都变成历史。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变成历史就会有太多的不解和谬误,特别是当经历过的那代人逐渐老去。
80年代出生的人看了这影片可能会觉得好笑,但生于70年代初以前的人,恐怕是笑不出来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真实的,并且这一直潜伏在他们的心灵深处,不敢说值得去珍藏,但却难以忘记。
冲破思想和情感的束缚,寻求天性的回归;保存记忆的胶片,留住岁月的刻痕。
这一次,我为影片的真实和逝去的岁月泪流满面了。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走大路上。
我希望再过20年,还有这样的心境,重新再翻看这部电影,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梁小斌说: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贾樟柯说:不要紧,这里有密码,可能可以打开你这把记忆的锁?
站台好片。
录像带投影。
中文字幕版,比导演原片要短,2’50不到。
可以说是一种渲泄。
给你看山西一群人青春时代的欲望,尴尬,冲动和梦想,手法却是平缓的,冷静的,有时客观到令人透不过气。
机位几乎不动。
偶尔来个摇摄,幅度也极小。
是缅怀,却没有凝视。
不见时下那种煽情的特写。
淡然,毕竟导演年过30。
却不冷漠,毕竟有关他想过,有过,或者经历过的东西。
故事实在是比较细碎。
略显低俗的笑言笑语和79-89年的一段段标志性旋律帮了忙,使全片叙事顿时流畅起来。
一直想着那个大提琴桥段,总在片里片外人都无话可说的时候响起。
一共三次。
只有三次。
大音希声。
在北大图书馆的放映厅站着看完。
2’50不到。
然后贾樟柯王宏伟(小武)等等等等亮相。
贾长得还可以...见面会上的问答:为什么把电影献给父亲?
贾答:彼此太不了解了。
30岁时拍这样一个电影,想让他知道我曾有过的想法。
(掌声)片子节奏缓慢,原因?
贾答:想尽量客观地表达79-89这十年。
十年一晃而过,很快。
太多的物是人非。
在回望的时候,我选择用慢速。
片中摄影机总是和人物保持一定距离,也是为了求一个客观。
我想借助这个片子反映去掉社会,政治等等因素以后的人性的最基本的一些东西。
任何时代都存在的,最基本的人性。
(掌声)拍片的困难?
贾答:主要是一开始没有通过审查。
很消沉。
但因为当时许多前期工作已经展开,比如美工,选角…而且实在是想把它拍出来,所以还是选择了坚持到底。
现在片子拍完了,我很高兴,想说的说出后,可以一口气写三个剧本,继续新的创作阶段了。
(下笑)选角方面也遇到困难。
王宏伟是没问题的,我喜欢他的形体。
(下哄笑)但其他演员很难定,要有外型,要会文艺,还要过挺关键的方言关。
好在最后都解决了。
另外,有一场洗我很早就想好,就是让崔明亮和尹瑞娟在植树造林活动时互相表白:一个小山坡,来自各个机关单位的人满山大搞植树造林工作,崔和尹也去了,在回程的卡车上倾吐爱意。
但是没通过审查,自然也就没有条件拍出来。
很可惜。
和摄影是不是合作愉快?
贾答:是。
他很出色。
而且我和余力为已经到了不用多说话,一个眼神就能很好交流的程度。
有时在一起吃饭,彼此也没话说,但就是特默契。
(问王宏伟)和贾合作感觉如何?
王答:拍片是我和他交流的途径。
电影色调偏冷,但常会有红色一点出现。
原因?
贾答:希望吧。
年轻人心里的希望。
那样一个年代,刚刚开始改革开放,大家心里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自然也特别多。
片中有一些歌曲和背景声(比如刘少奇平反),你认为外国人能看懂吗?
如果看不懂会不会影响他们评奖?
贾答:我拍这个电影并不是专门为了给外国人看。
(掌声)而是要说出自己想说的。
外国人可能不能了解或理解一些中国特定时期的特有的事物景象。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时代来说,它总是有一些世界大同的东西在里面的。
我认为他们会从不同的角度去理解这个片子,尽管他们无法象你们这样,和这部电影如此接近。
自始至终现场气氛秩序都不错,包括看片和Q & A。
贾一群人直率,真诚。
没有故做高深,不摆酷。
很可爱的样子。
《站台》中的对白不多,镜头语言无疑起着更多的修辞和表意的功能。
如贾用两个呼应镜头巧妙地处理了凝视/欲望的母题。
在影片开头的一个镜头中,呈现在崔的视点镜头中的,是橱窗中尹的照片,接着切到全景镜头,崔转身从橱窗内投射出的光亮里走进黑暗中,弦乐重奏哀怨缠绵,而在此前的一个镜头中,尹在城墙边告诉崔自己要去相亲,崔酸酸地说:“牙医好,大学生好。
”说明崔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尹希望的缥缈,在接下来的凝视中,按照拉康的眼睛和凝视(gaze)的辩证法,凝视是一种欲望的投射,但凝视本身所印证的只能是欲望对象的缺席与匮乏。
与此相呼应,在影片接近尾声时,凝望的主客体发生了逆转,尹走到当年的橱窗前,凝视,回头望着画面外的崔——这当然是对开始的镜头意味深长的呼应,但也暗示了尹已经做好了和崔结婚的准备,彻底与当初的梦想诀别,回归现实。
与贾的其它影片相比,音乐这一元素在《站台》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它不仅是那个年代最易指认的符码,其本身对推进影片的叙事、抒情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其中,连续四次出现在影片中的半野喜泓作曲的弦乐重奏最引人注意。
众多评论对这五段音乐的使用褒贬不一,但我还是认为这些音乐的运用稍有不妥,这不仅仅是因为半野喜泓的音乐太过优美、哀怨、缠绵,与主人公、与当时当地疏离的太远,更因为它有违艺术电影为避免强加给观者某种情绪,破坏艺术的多义性,而对音乐的运用尽量节制的原则。
具体在这些镜头中,音乐妨害了影片沉静、隐忍的纪录片气质,显得急于表达了。
当然,总体上说贾还是掌握了音乐运用的分寸。
从《解放军的天》到《年轻的朋友再相会》、《美酒加咖啡》、《成吉思汗》、《朋友再见》,再到《在希望的田野上》、《我的中国心》、《是否》,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站台》,音乐(包括歌声)成为独立于情节的又一条重要叙事线索。
这些音乐对于我这样的80后生人虽距离遥远,但对从那个年代走过的人来说,却可能是沉淀在骨子里等待被唤起的情愫。
它们不仅迅速将观者拉回到特定的历史年代,而且与片中人物的心境形成了绝妙的互文关系。
如在镜头101中,全景镜头远远观望,“哈咪小姐”在卡车的后箱中随着歌曲卖力的跳舞,而歌词是这样的:嘿,在那盏路灯的下面有一位小姑娘在哭泣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嘿,小姑娘哭得多悲伤谁把她抛弃,她现在该到哪里去?
前景中卡车兀自来来往往,除了一个抽着烟的男人在旁间或投去些目光,无人驻足。
舞者的漂泊、游离,生活的辛酸、艰难,就这样让人过目不忘。
总之,镜头、音乐,还有本文中无暇讨论的对白、视点、光与色彩等元素,共同构成了独属于贾樟柯的贾氏视听语言。
受字数的限制,对本片的探讨到此将告一段落,尽管笔者的感触和思索表达得远未尽兴。
回过头来看,文章的几个部分间似乎缺乏逻辑联系,内部亦缺乏一种连贯性。
再想想,这似乎又与片中的非戏剧性叙事,刻意拒绝经典电影“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线性叙事形成某种有趣的互文关系。
松散、破碎、漂浮,以及直面现实的真实,正是贾樟柯影片的一贯风格,对应着影片中始终游离在边缘的卑微的快乐、苦涩,以及若隐若显的希望,《站台》好似一杯茶水,贾樟柯所有最隐秘的生命体验,包括回忆、欲望、悲悯、突围,统统如茶叶般在水中翻滚、浮沉、浸润。
2008-12-28 14:19:07我喜欢贾樟柯的电影因为他不说教、不夸张、不强势、不造作,他不依靠大人物的光辉来给电影增添亮色,他不编造曲折的情节来抓住观众的眼光,他也不卖弄精湛的技巧来打造电影工业“教科书”式的范本。
当别人都在与国际接轨的时候,他仍然关注着中国一隅那些小人物的故事,说着令外地人费解的山西话,带着特有的贾氏幽默和恰到好处的人情味儿,于是小武和崔明亮们的形象在荧幕上鲜活起来,于是尽管我们说着和他们不一样的方言,经历着和他们不一样的时代,却似乎能理解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向往,他们的抗争和妥协,他们的辛酸和温暖。
昨天夜里又看了一遍《站台》,相比《小武》的锐利,《站台》的影像似乎更稳重一些,镜头总是以一种静静的姿态对着崔明亮和张军们,或者缓缓移动着,告诉我们,在这条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在这片群山环绕的山谷中,这一群人,他们怎样生活。
我想崔明亮他们的青春落幕之后多少是有一些悲凉和刺痛的意味。
人在年轻时看到的未来总是明亮而模糊的一团光影,这团光影,投射在尹瑞娟的身上,是她的矜持和不甘心,投射在崔明亮的身上,是他的沉默和小小的不羁,而对于张军和钟萍来说,也许,是爱情。
但这明亮美好的东西,最终为现实所刺破并取代了。
有时候生活是残酷并且会捉弄人的,时代的变迁往往携着破坏一切的架势把我们所熟悉的生活和秩序弄得面目全非,并且丝毫不理会小人物的感受。
就像多少带点神圣意味的文工团变成了深圳霹雳柔姿歌舞团,就像双胞胎姐妹在下乡的时候被那几个闲人捉弄一番。
我想如果换个人来拍崔明亮的故事,也许这个电影不会如此平静而带着一种宽大的悲悯,我想如果导演是个愤青,他会说我们最终都被生活调戏了一把。
我想还好是贾樟柯,在敏锐的捕捉背后,还有深刻的理解和同情,还有一抹温暖的底色。
贾樟柯的人情味儿在《站台》中有太多的细节体现,比如城墙上的那一场,崔明亮旁敲侧击的表白被尹瑞娟不置可否的态度挡了回去,在他失望转身的背影之后,镜头一转,尹瑞娟的脸上却是一个甜蜜而暧昧的微笑;比如崔明亮在跟着文工团到处闯荡的日子里给尹瑞娟打电话,在邮局等了半天,接起来,听到尹瑞娟的声音,却不说话,就那样挂了;比如钟萍在张军离开的日子里抽着抽着烟忽然流起了眼泪;比如张军在钟萍离开的那天夜里喝得烂醉疯了一样的搬砖头;比如崔明亮那个沉默的几乎像个哑巴一样的表弟韩三明在山头给崔明亮看女孩儿的照片,在崔明亮离开的那天追着车,把5块钱交到崔明亮的手里让他转交给在城里上学的文英,并且嘱咐崔明亮转告她:“好好上学,再也不要回这个地方来了。
”而回到汾阳的崔明亮转交给文英的,是10块钱;还比如,尹瑞娟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在税务局的办公室里一个人跳起了舞,背景是苏芮的《是否》.......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小小的细节,和那些静静凝视的镜头,总是让我想起侯孝贤的《恋恋风尘》,同样是朴实而意蕴悠长的片子,没有人意图告诉你这就是人生,但你却真的被这真实、辛酸而又温暖的人生触动了。
2002旧作地下智者——青岛贾樟柯电影周手记背景:2002年10月24日至30日,青岛贾樟柯电影周缘起对于一个世俗的城市而言,贾樟柯是个奢侈的称谓。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电影没有公映,没有走向体制的地上,还在于理解的缺失,对于边缘、对于人的生存理解的缺失。
正像有的影迷所说,《站台》中那动人心魄的十年,我们已经开始遗忘。
因为对于现实来说,它们太残酷。
现在,我们需要温情,需要“普通”的泪水,需要简单的感动。
于是,当我们把贾樟柯引领到这个城市来的时候,我们面临的是荒诞。
10月26日,这一天的下午,在一间放映厅里,贾樟柯面对的是几十个影迷。
而在十公里外青岛书城的陆毅写真集的签售会上,聚集了上千人。
据说,那里的玻璃隔断都快挤塌了。
这种对比是残酷的。
这是因为,深刻对于现实的生存而言,也是一种残酷的事情。
贾樟柯并不介意这种残酷,他觉得,能有人坚持下来,看完他的电影,他已经很欣慰,他觉得,这些人是值得尊敬与感谢的。
有人说,贾樟柯,你拍的是不是作者电影。
贾樟柯承认,但他不认为,自己的电影只是拍给自己的。
的确,《站台》搬掉了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块石头。
他觉得自己说了想说的东西,但这块石头并不只属于他自己,这里面埋藏着非常普遍的情感与现实,以及社会变革投射在每个人心头上的阴影。
一个女孩说,看了《站台》以后,她把小时候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一个男孩说,他最喜欢那首《成吉思汗》,一个失恋的男人,喝醉了酒,搬着砖头,唱“成,成,成吉思汗”。
这首歌的原唱,叫林子祥。
我还记得,流行他的歌曲的80年代,那时候,买一盘《真的汉子》卡带需要15块钱,这个价格相当于买1盘半姜育恒或者童安格。
但真正要买到,并不容易。
贾樟柯的《站台》,就是这样一笔一笔地做着记录。
从《火车向着韶山跑》到《幸福的人儿来相会》,到《站台》、《路灯下的小姑娘》。
这几乎是一部新时期以来的十年中国流行音乐史。
贾樟柯认为,这些音乐,是他的电影中,除了爱情和命运之外,另一个重要的核心。
从80年到90年,这个十年充满了变化与动荡,人们对音乐的选择是对一种生命态度的选择。
音乐写照了现实,诠释了现实。
而这个切入点,足以说明,贾樟柯是聪明的。
他懂得,如何将艺术与现实融合,如何将文化与当下的生存融合。
歌声有时候,是人生最好的说明。
因此,我非常愿意把《站台》看成一部史诗,一部青春的史诗,尤其对于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而言。
不过,与那些走向宏大与壮丽的史诗相比,贾樟柯的《站台》则走向了残酷,走向了生命挫败的残酷。
《站台》中,崔明亮最终与尹丽娟结婚了,生了一个小男孩,在影片的结尾,尹丽娟抱着孩子在一旁玩,而崔明亮却睡着了。
静静地睡着了。
偏执的崔明亮变成了一个静止的、没有声息的崔明亮。
这无疑是一个隐喻,暗示他开始接受生活了,放弃所有的理想与冲动,平静而劳累地接受生活了。
贾樟柯说,他知道,崔明亮再也不会去看火车了,他不再会有那股热情了。
这也是在诉说,人生就是一个站台,有等待,也有停靠。
一辆火车,也有青春和苍老,当苍老到来的时候,它就会停下来,熄掉头顶上的滚滚白烟,熄掉那些奔跑的热情。
停下来,等待,很快,年华就会老去。
观看这部片子的一些影迷却忍受不了这一长度,半途有人退场了。
他们觉得不能忍受,这种漫长。
而贾樟柯觉得,这是他能将想法进行到底的一个长度。
没有这个长度,他将无法把话说透。
而为了这一个长度,贾樟柯也违反了原来130分钟的制片要求。
贾樟柯觉得,这没有办法。
一个导演的责任,就是要讲他想讲述的东西,如果按照制片人的方式走,那不如让制片人自己去拍片。
贾樟柯自己承担了违反制片合同而带来的损失。
他又成了穷人,这笔钱,是他从《小武》中赚来的。
没想到,会失去得的这样快。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头顶升腾起一团烟雾,这团再平常不过的烟雾,却让人看出了一种理想。
而理想最可贵的质地,就是坚决,显然,贾樟柯不缺少这一点,这也使我开始打消自己对于第六代导演的忧虑。
因为此前有人说,第五代导演血管里流的是黄河,而第六代导演的血管里流的是胶片。
我实在不喜欢这样哗众取宠的话。
从贾樟柯的坚决与平实中,我看出,这只不过是某个人的哗众取宠之言,它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
境遇在我的判断中,第六代与第五代导演之间的区别在于积淀和机遇。
在积淀方面,第五代经历与见证了历史所沉淀下的太多东西。
在政治疼痛的痉挛和人性的缺失中,第五代知道,他们最需要什么。
他们要找寻的是他们需要的东西,这时候的他们,并不顾及民众,并不在乎普遍人的感情和泪水。
人性的复归与解放,思索的拯救与奋起,价值的审视与重构,都渊源于一种个人化的立场。
封闭的西北(《黄土地》),封闭的乡村(《菊豆》),封闭的山区(《孩子王》),封闭的四合院(《大红灯笼高高挂》),都无法扼制欲望,一种东西要冲出来,封闭要破了,灵魂要飞了,肉体要碎了。
这一切就是要说,就是要唱,就是要解放,就是要告诉你:“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别回头……”不能回头,因为一切不堪回头。
谁先回头,谁就会被“挂”。
最现实的例子,就是田壮壮,这个拍《蓝风筝》的第五代导演,试图从这种人性的温情中走出来,回头看一下历史,看一下意识形态。
结果,他就像影片中的那只风筝一样,被挂在了枝头。
在影片里,小叔叔可以对小侄女说,不要紧,我再给你扎一个。
但在现实生活中,却不能。
与田壮壮不同的是,所有直指“人性”,所有追溯民族根源和精神根源的第五代导演都“成了”,这里面包括张艺谋、陈凯歌,也包括拍《五魁》的黄建新,拍《炮打双灯》、《双旗镇刀客》的何平,以及拍《红粉》的李少红。
在机遇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那是个强调思想与追求的年代。
无论是围坐在沙龙里言讨文学理论的作家,还是挤在画室争论凡高雷诺阿的画家,以及在讲堂里推广尼采康德的教授,他们都明白,自己碰到了一个奋进的时代。
导演的机会也是如此,一部《红高粱》遭遇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华,体制给予它的推广与传播,其力度,就像是女排的五连冠。
大大小小的影院,在放映它的时候,不亚于当年放“红色经典”。
观众们不仅津津乐道于电影的色彩与技巧,演员的演技,还有巩俐的虎牙与乳房,以及那片暧昧的高粱地。
第五代在尽情地散布着他们从大地与黄河中汲取的爱与营养,在挥洒他们的现实体验与精神体验,而体制则给予了他们一个美丽的场,让他们在这个场尽情舞蹈与痴狂。
而第六代呢?
贾樟柯说,他为《站台》办理了所有的手续,先后通过上影厂、北影厂两次参加审查,但结果却是……地下。
贾樟柯并没有抱怨他们遭受的严苛,他觉得,他们现在依然可以拍片,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我觉得,其实这与第六代导演无意中,闪现出的整体视角有一些关系。
这种视角,过于边缘化,正像他们边缘化的身份一样。
管虎的《头发乱了》是一堆摇滚青年,王小帅的《扁担姑娘》写的是民工与妓女,王超的《安阳婴儿》刻画的是下岗职工与妓女和黑帮,而贾樟柯的《小武》也是一个小偷的故事。
那一大堆,与这些题材相关的纪录片,就更不用说了。
贾樟柯认为,这种边缘性的书写,其实也是带有普遍性的。
他的理由有二,一是他们刻画的边缘群体,虽然相对于城市而言是边缘的,但是相对全国的整体状态而言,它也是主流,与大背景下的生存状态是一致的。
他说,在北京,出了四环之外,像他们镜头下的人物那样生存的人,大有人在,他们的生存,很有可能甚于他们书写的人物。
二是,他认为,虽然小武这些边缘性的人物,生存状况是特殊的,但他们的人际结构却是普遍的,与家庭、与朋友、与爱人之间关系,都没有脱离眼下主流的生活现实,而且甚至可以说是主流现实的真实体现。
在我看来,贾樟柯的这种解释,回避的是一个指向问题,事实上,判断主流与否,现实的判断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指向。
主流这个名词,带有“方向”性的特征,它是有指向的。
我们现在基本的生存状态,与贾樟柯他们描述的现实并不违背,但这种状态的指向,却是与这些描述相反的。
可以说,我们基本的生存指向是现代化,而贾樟柯他们的书写,是与现代化进程相左的东西,或者是被这种指向忽视甚至是无视的东西。
其实,就艺术的书写而言,它们是无可厚非的,因为愈是与主流指向相左的东西,愈是会让人关注与警醒,愈是有一种反差感,愈是会带来震撼。
而从艺术的创作角度上,对于反差与震撼的本能性追逐,是所有艺术家及导演的天性。
只不过,这种取向,过于集中了一点,几乎成了这一代所有导演的“爱好”而已。
解读在贾樟柯来青岛之前,我只看过他的《小武》,看这部片子的第一感觉,是粗糙而温暖。
它的粗糙之处,在于影像的质量。
这部用16MM胶片拍成的电影,在电视上看,画面都很粗。
余力为的摄影据说在欧洲颇有名气,但你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特点,或许是因为这部影片有着明显的纪录特征,所以镜头基本上是追随式的,没有先见,没有创意,也极少主观。
一个小偷的故事和一种极平常的表现方式,这种方式使小偷的故事,变得很平和,很正常,像任何一个平常人一样,似乎,他与普通人的区别只在于“职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从这个角度上,这个片子就是温暖的,它温暖地关怀了一个小偷和小偷的义气与爱情,它并没有把小偷放置在我们惯常的价值观之外,小偷小武是那么真实与贴近,就像你一个熟悉的邻居。
这可以说,是一种人性的温暖。
我们为什么不能对小偷讲人性?
这个问题,会让我们所有的道德判断悬置、落空。
其实艺术,有时候讲述的就是道德之外的东西,它提供给我们另一种价值观,让我们反思那固有的一成不变。
对《小武》,我觉得,这个故事和讲述故事的视点几乎让人看不到弱点。
它的弱点,在于讲述的方法。
因为有些纪录化的缘故,片子并不是在紧凑的故事立场上进行的,而更像是一篇散文,一篇关于小偷的散文,片子当中状态性的描述,常常出来打断叙事或者干扰叙事。
这样的感觉,在看了《小山回家》和《狗的状况》,以及《站台》之后,就更加深切了。
贾樟柯把原定2个小时10分钟的《站台》,拍成了3个半小时,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这一点。
其原因是,他在意于一种状态,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他就把戏做足、做满,但他忽视的是,这种足与满,在形成一个序列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太散漫。
与此同时,每一个足与满,也会影响到他对片长的控制,因为在面对取舍的时候,他无所适从,他无法割舍任何一次的足与满。
《站台》里三明的故事就是如此。
崔明亮的表弟三明,生活在乡下,为了生存,他与煤窑签订了生死合同。
合同最为核心的就是每天可以挣十块钱,如果死在窑中能获得五百块钱的赔偿。
三明几乎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除了傻笑,但在与崔明亮分手时,还是说了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让妹妹好好上学,一定别再回来。
对于贾樟柯来说,三明的存在,事实上是对更底层的人的生存状态的勘探。
崔明亮作为在底层中生活的人物,其实还不在最底下,他们还没有生存困扰,但再往下走一走,这种困扰就会冒出来。
贾樟柯说,三明的故事,源自他的亲表弟,他表弟就是三明,而三明的母亲,也是由他的亲姨来扮演的。
我觉得,从意义上说,贾樟柯是对的,但从叙事上说,他已经离弃了崔明亮的生活核心,离弃了崔明亮与尹丽娟的爱情,走进了另一端。
其实这一端,与崔明亮他们的大篷车生活合在一起,应该是另一部影片该承担的事情。
从《站台》中看,贾樟柯的确要尽情地卸却自己精神上的那块石头,但这种卸却的过程过于漫长。
虽然我们必须承认,那些状态是“美的”、是深刻的,但对一部电影来说,过于耽于一种状态,而离弃电影的叙事节奏,就会影响电影被接受的程度。
这种影响,反过来,又会影响观赏者对于创作者的认识。
我想,那些说这部影片是贾樟柯拍给他自己看的观众,其出发点就在这里。
事实上,电影作为一门艺术,作为一门存在着局限性的艺术,它有时候就是需要不圆满。
而一个艺术大师的功力,就在于如何控制节奏,如何去创造与接近这种不圆满的东西,如何把这种不圆满作为一个空间,一个想象的空间留给观众。
大师的成功,有时候,就是一种控制力的成功,这种控制包含了情绪、思考、技术,还有节奏。
贾樟柯说,他为这部片子,亏进了80万元。
这些钱是他从《小武》的发行中挣来的。
原本,制片方愿意帮他负担这笔费用,但他拒绝了。
他觉得一是应该对投资方负责,二是对自己也是一个教训。
在酒吧里,我很舒服地听到了贾樟柯的这段话。
从他的表情里,我看到了这个小个子男人身上的某种极其可贵的东西。
这种东西,就叫自省。
张看 无论是看贾樟柯的电影,还是与他交谈,你最大的感觉,只会是两个字:聪明。
从1995年拍《小山回家》到2002年《任逍遥》入闱戛纳,贾樟柯用七年的时间,走了许多导演一辈子也无法走完的路。
但仔细分析一下他的影片,你会发现,他目前仍立意于自己熟悉的环境与题材,他在反复地把握这里面的残酷与诗意。
有必要说明的是,这些残酷与诗意里面有着不同的肌理。
《小武》作为一部书写的边缘人的影片,除了其人性化的书写方式获得成功之外,在欧洲,贾樟柯所采用的一种很刻意的技术也获得了成功。
这种技术,就是噪音。
《小武》这部听起来很嘈杂的片子,其声音并不是在现场同期录制上的,而是经过贾樟柯与录音师的刻意处理,一条一条地做上的。
贾樟柯说,虽然这部影片投资仅有30万,但他花在后期制作上的精力与金钱远远高于这些,其中,后期噪音制作的投入是最主要的一部分。
制作噪音的原因,是因为,他想让电影在声音上有一种音乐效果,所以,他们就像是DJ一样,往上混音,一遍一遍,一条一条地混,直到满意为止。
仅凭这一点,《小武》就在欧洲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有一些法国报纸还专门就此展开了讨论。
比及《小武》这种技术上的“新意”,《站台》则是在内涵上寻找到了一种艺术依托。
这就是1979-1989十年来,中国的流行音乐。
这部影片,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部十年中国流行音乐史。
音乐和人的生活状态的变迁相融合,其能实现的意义,可能不看电影,你也会承认。
而《任逍遥》则用的是DV,这部电影也理所当然地成为DV技术在中国电影中的一次实现,其技术意义,也已不用多说。
除此之外,据说,这部新片,还有些“公路电影”的意思,而这对中国电影来说,也恐怕是极具开拓意义的吧。
在交谈起对电影的态度时,贾樟柯说过非常坚定的一句话:作为一名导演,必须不停地学习,除了跟大师学习,还要跟普通的老百姓学习。
他认为,一个导演要把握现实的题材,就必须融入到真正的底层生活中,必须跟在底层生活的人们学习,感受他们的生活气息。
这样,才能拍出不脱离生活的东西。
而现在一些大导演,他们整天出入于上流社会和高档的俱乐部,会割断他们与最真实的生活的联系,会给他们拍现实题材的影片带来障碍。
他同时提醒自己,一个有慧根的导演,同时也应该是个有定力的导演。
他最相信这样一句话:“有定无慧,是为痴;有慧无定,是为狂。
” 年轻的贾樟柯能说太多这样的话。
很难说清,他的这些经验来自于哪里。
来青岛之前,贾樟柯去参加了纽约电影节,在那里,他见到了斯科塞斯。
说起斯科塞斯,贾樟柯显得很虔诚。
纽约之行以前,贾樟柯在评价《站台》时,总以为是比较严格、比较细致的了。
常被媒体列举的是这样一个例子:文工团在排练时,演员们穿的是丝袜,踢腿时,袜子露出来了。
这个并不容易被镜头表现出来的点,曾一度让贾樟柯很恼火,他需要的是手织的线袜子,结果就是剧组满城找袜子。
但纽约之行以后,他觉得,自己错了。
影片在拍摄时有很多地方,还是很粗心,有时候,还没有准备好,就拍了,拍了,也就过了。
当他看到斯科塞斯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纽约黑帮》,而且不放过任何一场戏的时候,贾樟柯才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依赖激情来拍戏了,因为激情并不能遮盖所有的草率。
贾樟柯在总结斯科塞斯常胜不衰的原因时,除了“细致”之外,还用了“学习”这个词。
在他与斯科塞斯谈话时,斯科塞斯的助手进来了,递给老人一些录像带。
斯科塞斯说,这是一些年轻人拍的短片,他很喜欢,一有机会,他就会找来看。
这都深深触动了贾樟柯。
在我能看到的所有有关贾樟柯的评论中,都在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他远远地走在了其他第六代导演的前列,令其他人望尘莫及。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评论。
现实也在表明,贾樟柯已经越来越疏离于以“独立电影”为显著特征的“第六代”群体,当他的“同代”们还在为拍片机会、资金与发行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已经不再需要顾及这些问题了。
唯一成问题的是,他的影片在国内的“地下状态”,但这一点,并不是他自己能够解决的。
对他来说,目前,能够有权利去拍电影,已经足够。
他现在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就是别被一个对手战败,别因此丢掉投资者和影迷对他的信心与期望。
而这个对手,就是他自己。
青春就像烧开了一壶水,又凉到热,呼啸片刻,热又复归于凉。
不变的是,这水还是白开水,淡得像是没有味道。
喝水的人,何从知道它曾尖啸过呢?
——题记因为采访对贾樟柯产生了兴趣,再回看他的故乡三部曲。
先是《小武》,然后是《站台》。
时至今日,《小武》变得有些教科书化,动辄提到几个标志性的镜头,让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意向。
但看过《站台》的人却要少一些,把它符号化的努力,也没那么多。
这对后知后觉的观众而言是中幸运。
至少,你躲过了被他人的思想先碾压一遍的苦恼。
第一次看到那张“倒毛”的海报时惊了,心想,地下电影的作风果然不同寻常。
这是要拍“离开MZD的日子”吗,或者不如叫做“Farewell Mao”?
但回头一想,如此政治化的揣测事实上是带有太多欧洲中心主义式的Bios,他们喜欢这类符号,政治正确,又乐此不疲。
而中国人不一样,贾樟柯更不会例外。
谁老喜欢往避讳上面撞呢?
所以,镜头下的叙事分明不是大写的政治,而是小人物的生活。
影片延续了《小武》中的纪录风格,节奏缓慢的长镜头,不善言辞的业余演员,尘土满面的城乡社会,不同的是,主角成了一群追赶火车的文艺青年。
“追火车”本来是浪漫得不行桥段,但全片也就那一个镜头,其他大部分时间,他们在琐碎和平庸里挣扎。
老实说,除了自己,没见过这么钟爱以流行乐贯穿情感线索的人(容我自恋),很low,但又确是那个贫瘠年代的写照。
平庸到灰头土脸的生活,唯有透过romantic的音乐,才能一抒各人卑微的情感。
而在过去,这些卑微的东西是被鄙夷和摒弃的,甚至是要被喊打喊杀,摔在地下批斗的。
那个年代的普通人还谈不上“高逼格”,墙缝里透出来的光就此一点,能照到就不错了。
拍站台的时候,贾樟柯30岁。
很多人都会缅怀青春,但所在的年龄不一,看的角度也不一。
30岁的贾樟柯回看往事,已有了一股历史感。
在《站台》里,这种感觉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但这同样是小写的史诗,是时间之流与河岸周遭的关系,是流动的节拍和韵致。
所以我们会听见不绝于耳的广播、新闻、流行乐,以及那个时代特定的背景噪音。
导演把这些响动夸张地缝合在一起,它的长度与记忆等同。
一段记忆中的历史,不是帝王将相和改朝换代。
历史比我们想象的小得多,更多是时间流淌而过的痕迹,而我们每个人,都只能从痕迹里去追忆时间留下的模糊印象。
所有影片中的背景音,包括流行音乐,都是导演关于那个年代所留下的痕迹。
有些个人化,就像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但这也不妨它赢得共鸣。
毕竟在偌大的中国,类似贾樟柯这样在小城镇的尘土里摸爬滚打的草根,比姜文那样的生长在大院里的孩子要更多。
所以后者的“日子”于我们就恍如一场梦,而前者的“站台”,确是实实在在、不堪回首的站台。
一如结尾歪斜在沙发上睡着的崔明亮,老婆一边烧水,一边哄孩子。
水烧开的尖啸,就像飞驰而过的火车声那样刺耳。
2016.11.21
“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长长的爱/长长的站台/漫长的寂寞/只有出发的爱/没有我回来的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站台》这部电影的创意就是来自这首歌。
这首歌里有什么?
有鲜活的生命驿动,有青春撕裂的张扬,有血淋淋的痛苦守望,有不顾一切的挣扎以及之后的隐忍,退让。
最鲜艳与最苍白交织之后是沉沦于现实或放逐于未知。
影片刚开始时出现的表演唱《开着火车上韶山》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笑。
那个年代的某些虔信在今天审视起来是滑稽可笑的。
然而影片的主角,那些“崔明亮、钟萍”们已经不去虔信什么了,他们慵懒的应承着文工团下乡演出的点名,而在舞台上唱表演唱之类东西的时候,更像叛逆的荒诞剧演员,用夸张的演绎去讥讽蹩脚的剧作者。
只是特殊一些的是,这出剧的作者不是一个、几个人,而是一个时代。
当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开始调侃主流文化和思想形态,某种变革就已经在酝酿着翻天覆地了。
于是我们看到了“蹲不了,不能下地干活”的喇叭裤,看到了文工团几个人偷偷聚在一个小黑屋里跳“迪斯科”时,他们脸上陶醉而圣洁的光芒。
那种光芒,最让人狠狠的心动。
汾阳文工团里年轻人的爱情与躁动的身体,也在他们发疯的去看了《流浪者》之后,开始了疯狂的流浪。
尹瑞娟和崔明亮就像他们站在那座古墙废墟之下燃起的莫名其妙的野火。
偷偷的燃着,本希望两簇火苗就燎了原的。
结果女孩在男孩:“你是不是我女朋友”的发问之后告诉他:“我们不合适”。
最后的最后,火都燃尽了,只剩下些灰烬,它们才终又被风吹到了一起,是无奈是疲倦还是不了情?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依然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都只剩下些灰烬。
那个要报“省歌”而在屋里偷偷练舞的尹瑞娟,最终成了县里的税务员;迷上“红棉牌”吉他留起浓密长发的崔明亮,在岁月里成了疲倦的蜷在沙发上死睡的中年男人。
他们做回到“正常的”男人和女人,有了他们的家,他们的孩子。
一切,似乎都那么符合正常的逻辑。
张扬自我的钟萍自然有她更为张扬也更为惨烈的爱情。
她公然和张军勾着肩搭着背,她第一个烫了“可以跳西班牙女郎”的头,她没结婚但有了张军的孩子。
她如此凌厉张扬,她告诉崔明亮要主动追尹瑞娟,因为“毕竟人家是女孩儿”; 她用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教尹瑞娟第一次抽了烟……但她依然在建国35周年大阅兵那天去堕胎时,流露出了女人脆弱的拒绝。
拒绝之后,她得到了一个厌倦的耳光……虽然她还是挣扎着、若无其事的和她的男人躺在床上,对他说,不稀罕进省团这辈子就想做你老婆。
但我们已经可以清楚的预见了她的某种现世的悲剧。
叛逆者注定的悲剧圈子会牢牢圈住她,任凭她如何努力跳着西班牙斗牛舞,也终是难以跳出。
果然,这个在小旅馆被抓了“非法同居“的女孩子,在影片的后半部分,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过的怎么样。
八十年代让人迷失,有人妥协了,有人还在坚持……小人物在时代激变中有过太多无奈的叹息。
是该爱还是该恨这个时代,抑或是爱恨交加和生涩苦甜混杂。
人是容易健忘的,时间越久远恐怕爱会胜过恨,甜会超过苦,至直把所有记忆都变成历史。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变成历史就会有太多的不解和谬误,特别是当经历过的那代人逐渐老去。
《站台》。
一幅一整代人坠落的全景图,“一小撮年轻人紧咬了牙关”。
时间仿佛是1979至1989。
站台处,理想何在。
站在站台上向远方眺望,看不到天尽头。
记忆很容易被易逝的时光所湮灭。
那曾有的青春、梦想、躁动、激情蛰伏在意识的底层,亲切而遥远。
不知不觉中,那长长的列车,离开曾经亲切和遥远的站台,踏上了神往的漂流之旅。
蓦然回首,竟又走了这么远!
我们就是这样路过一个又一个的站台,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自己要去的方向,可是,下一站,究竟是哪里?
只是在想哭的时候,总会想起影片中钟萍崔明亮他们站在刚呼啸过火车的铁轨上对着火车屁股狂欢般的叫着跳着,像一群任性而自由的孩子, 我们何尝不是。
站台(文学剧本)寂静无声,长时间的黑色,然后出字幕:香港捷活投资有限公司/北京电影制片厂联合出品喧闹的声音渐入——1979年冬天序场1、礼堂门厅,晚上天快黑的时候,山西省汾阳县贾家庄公社北关大队礼堂的门厅里站满了等着看戏的社员。
这是1979年初冬时节,《新农村建设规划图》下面站着聊天的一群年轻人嘴里冒着白汽。
序场2、礼堂里,晚上剧场里没有座位,只在前排摆了两排桌椅给公社、大队领导坐。
黑压压的一片观众站在台下。
几个高音喇叭挂在墙上,后墙上隐约可见一行大字: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
开演的铃声响起,观众安静了许多。
舞台上灯火通明,红色的横幅上写着:汾阳县农村文化工作队慰问演出。
一群小孩儿扒在台口,几个警察在维持秩序。
尹瑞娟着淡妆出场——上身是列车员制服,一条黑裤下一双布鞋,一条粗重的辫子吊在胸前。
尹瑞娟:下一个节目,表演唱:《火车向着韶山跑》。
一列南下的火车,奔驰在洒满阳光的土地上,正奔向韶山,奔向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故乡,正奔向那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听!
右侧幕后传出人声模仿的汽笛:呜——尹瑞娟从左侧幕下场。
右侧幕后传出的人声整齐地模仿着火车的节奏:孔卡!
孔卡——慢慢地,七八个人呈线形一字排开,每个人都半骑在椅子上,拖着椅子朝舞台中心移动。
尹瑞娟饰列车员再次出场。
列车员:同志们,下一站是韶山,再有40分钟就到毛主席的故乡了!
崔明亮饰演的老农站了起来——他鼻孔里插着两撇假胡子。
老农:同志,还要多长时间?
列车员:大爷,40分钟。
老农:唉,老汉急着去韶山,坐上火车都嫌慢。
众人:坐上火车还嫌慢?
老农:对!
众人:说说!
老农(唱):老汉今年七十三家住老区吕梁山自从粉碎四人帮农村万物气象鲜坐上火车去韶山众人:干什么?
老农:怀念!
怀念!
又是众人模仿的汽笛声。
台上的演员轮流歌舞一番,描绘粉碎“四人帮”后各行各业的成就。
小提琴的声音响起,是二重奏《火车向着韶山开》。
七八个演员拖着椅子在台上学着火车的样子蜿蜒前行。
提琴演奏结束。
老农:呜——众人拖着椅子:孔卡,孔卡——“列车”驶向侧幕,直到舞台变成空场。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序场3、客车车厢里。
夜里,演出散场后一辆大客车停在戏台边。
戏台上的灯还没有暗,来看戏的农民正在渐渐散去。
车门“轰隆”一声打开,先是几个拿着乐器的女孩儿上来,接着是几个裹着军大衣、脸上的妆还没卸掉的演员。
慢慢地车上的人多了起来。
文工团团长徐燕京上了车——他35岁,刚开始发胖。
徐团长坐在前排的位子上,默默地低头抽着烟。
大客车里幽暗的灯光。
徐团长灭了烟,咳了两声:咱们的人到齐了吧?
有人回答:差不多了。
徐团长掏出一个小本:点名!
(车里安静了许多)——张军!
张军!
(四下张望)张军!
张军急匆匆地上车:到!
徐团长:干什么去了?
张军:小便!
徐团长继续点名:崔明亮!
崔明亮!
(没人回答。
)徐团长:崔明亮!
崔明亮!
(仍然没人回答。
徐团长接着往下点名。
——点名结束,崔明亮还是没到)徐团长:谁知道崔明亮干什么去了?
张军:去厕所了吧?
徐团长:真是懒人屎尿多!
张军:崔明亮该是跑远路奔田里施肥去了,有机肥!
众人笑。
徐团长:你话怎么这么多?
张军不吭气。
徐团长:薛师傅,按按喇叭。
几声喇叭。
大家窃窃私语。
徐团长不耐烦地:安静!
过了会儿,崔明亮急匆匆地上了车。
他没来得及顾到车上的气氛,一上车便嚷——崔明亮:张军,你的裤子呢?
众人笑。
崔明亮鼻子下仍然留着胡子——他以为大家笑的是这个,便一把扯了下来。
崔明亮:张军,你的裤子呢?
张军:在我腿上呢!
崔明亮:我是问让你给我带的裤子呢?
(张军给他使了个眼色,可他没理会)裤子呢?
徐团长:崔明亮!
你表演完了没有?
崔明亮这才发现气氛不对:怎么了?
徐团长:你自己说。
崔明亮:我怎么了?
徐团长: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一车的人在等你一个,你是少爷?
没有一点集体精神。
崔明亮:扣什么帽子?
不就迟了一会儿吗?
发什么火?
又没耽误演出。
徐团长:没耽误演出?
你以为你演得好?
崔明亮:哪儿不好了?
徐团长:哪儿不好?
哪儿都不好!
崔明亮:举个例子。
徐团长:举个例子?
你看你那汽笛学的!
崔明亮:我又没坐过火车,不知道火车怎么叫。
徐团长:没坐过火车?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有没有看过《铁道游击队》?
有没有看过《火车司机的儿子》?
崔明亮不吭声。
徐团长:怎么不说话了?
崔明亮在张军边上坐下。
众人:走吧!
徐团长:开车。
汽车缓缓开动。
司机关上了车厢里的灯。
汽车渐渐驶离北关,车厢里渐渐变暗,直至全黑。
崔明亮在黑暗中由低到高地学着汽笛声:呜——众人:孔卡,孔卡——手风琴声中显出片名。
第1场、崔家里屋,下午一阵哒哒的声音中切出画面——崔明亮的母亲在踩缝纫机。
飞动的针线轧过一条蓝色的警裤。
1979年的冬天,崔明亮一家还住在汾阳县辘轳把五号的大杂院里。
他们家是一排三间平房。
这是崔明亮父母住的房间,屋里陈设简单——墙上有几张“先进工作者”的奖状,两边有两镜框照片,大多是印着年月日的会议纪念的集体合影。
崔明亮端着一个茶缸从外屋进来,走到妈身后,边喝水边看妈干活。
崔明亮:妈,还没做好?
崔母:你一下午甚也不做,就等着穿这条裤子呢?
崔明亮:有啥活呀?
也不让老二干,天天让我干。
崔母:你大?
还是他大?
崔明亮:那你不先生他,后生我?
崔母:早知道你们这么不听话,谁也不要你们。
崔明亮:社会分工不一样,我是文艺工作者,脑力劳动者。
崔母:文艺工作者?
我可不管什社会分工,在家里你就得听我的。
崔明亮:那我只好到社会上混去了。
崔母:去吧,只要社会上有人要你,你就到社会上去。
崔明亮:你不养我,还有共产党养我。
崔母:那就去吧。
第2场、崔家外屋,下午外屋门边有个大铁炉,灰黑色的烟筒拐了几个弯从墙上伸进了崔明亮住的后屋。
一辆自行车倒置在地上,张军在修车。
里胎已经正在往后轮上安。
二勇将撕下来的一窄条报纸伸到炉子里取火点烟。
崔明亮从里屋出来,把杯子放在桌上。
二勇抽了口烟:又挨你妈骂了?
崔明亮:我妈骂我,你高兴什么?
二勇:替你高兴也不行?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烂黄菜。
张军:明亮,拿一下气筒。
崔明亮找着气筒:还不换条新的,亏你还能补得上。
张军:还说呢,我这车就你们俩压坏的,每天坐,每天坐,也不说给我买条带。
崔明亮:不是吧?
我看是因为钟萍越来越胖了!
张军从地上捡了块煤渣打崔明亮:臭嘴!
崔明亮一躲:二勇,你说是不是?
张军又捡起了块煤渣,崔明亮——一跳一跳地东躲西闪。
二勇举起手:同意!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张军拿起煤块要打二勇。
二勇:我们说的是真理。
张军:待会儿你俩别坐我的车。
二勇:你这人,报复心真强,真应该调你参加自卫反击,去给全国人民报仇。
张军:嗳对了,我家街上的三球都成英雄了。
崔明亮:你家那条街上什么都有,前几天出了个蒙古华侨,现在又出了个英雄?
张军:你看你还不信,我们街上的三球在云南当兵,真成战斗英雄了。
二勇:三球?
哪个三球?
张军:三球嘛!
就是魏文富么,他妹妹是罐头厂的厂花,魏红梅。
二勇:哦,魏红梅?
有点印象。
崔明亮:真流氓,就记得人家的妹子。
二勇:哎,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三球咋了?
张军:他不是参加正式战斗。
好像是在打谅山的时候,他是个班长,也不是主力,专门负责送粮食。
他们送粮食每次都要经过一个开阔地,后来越南鬼子知道了他们要经过这里,就埋伏下来。
正好这天魏文富执行任务,路过那儿。
说到关键处,张军停了下来,把自行车推到了院子里。
二勇和崔明亮就等着。
张军回到屋里:这不就遇上了埋伏,三球负了伤,腿给打断了,给记了一等功。
崔明亮: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他一面。
二勇:你说苏修会不会插手这事?
崔明亮:它敢?
人家不是说了吗,美国和日本能饶了它?
二勇:那不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崔明亮:怕球什?
不行就大家扔原子弹嘛,看谁横过谁。
张军:就是,咱手里的原子弹也不是吃素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整死他。
崔母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条裤子,一条递给张军,一条递给崔明亮:好坏就这了!
崔明亮换上了母亲刚给他改好的喇叭裤。
崔母:好好的裤子非得改成这个样子,下面这么宽,我看这走路都能扫住地了。
崔明亮:那不正减轻了你的负担。
崔母:军军,你这裤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张军:我姑姑从广州给我捎回来的。
崔母:你姑姑就给你捎这样的衣服?
张军:你不知道,姨,在大城市里现在就时兴这种裤子呢!
崔母:大城市?
那你们都跑大城市活算了。
张军:没办法么。
要有办法谁球愿意呆在这地方。
崔明亮:妈,你也该解放解放思想了。
崔母:说你们吧,走到街上别给人家当流氓抓起来。
二勇:咳,男的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崔母没听清:什么?
二勇:没事,没事。
仨人笑。
崔母回里屋。
崔明亮打量着自己腿上的裤子:咋好像没你的宽?
张军:好像?
我是买的!
你是自己做的。
崔明亮的父亲崔万林拎着一袋面粉进来——他戴着一副镀着水银的太阳镜,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印着北京火车站图案的黑色人造革提包。
哥仨顿时收敛了许多。
张军、二勇:叔叔。
崔父摘下眼镜:快去搬木头吧,人家在等着呢。
说完崔父进里屋去脱大衣。
哥仨鱼贯而出。
崔母到外屋来捅炉子。
崔父从里屋出来。
崔母:路上滑不滑?
崔父一头往外走去:净说废话,能不滑吗?
第3场、辘轳把街工人宿舍区,下午日头已经开始西移,日影单薄,巷子空空荡荡。
一辆旧的红色小四轮拖拉机,没有熄火,“轰隆隆”地停在崔家门口院子里,车槽里拉着三根木头。
崔明亮、张军、二勇从屋子里出来,在崔父的指挥下,崔明亮、二勇爬上了车槽。
三根沉重的木头滚下了拖拉机,重重地摔在地上。
拖拉机开走。
几个人一起弯下腰,气沉丹田:一,二,三!
木头被他们抬到崔明亮家的墙根下。
崔明亮正准备和张军、二勇上街去。
崔父望着离去的儿子突然发现了什么:过来,你穿的这是什么裤子?
崔明亮:喇叭裤。
崔父:啥叫喇叭裤?
崔明亮:喇叭裤就是喇叭裤,就这样。
崔父:那能蹲下?
崔明亮:咋蹲不下?
崔父:你蹲蹲看,你蹲!
蹲下,能行吗?
崔明亮:咋不行?
崔父:穿上这裤子工人能干活?
农民能下地?
崔明亮:我是文艺工作者,不用干那些。
崔父:文艺工作者?
刚给你们点自由就想搞资产阶级那一套。
崔明亮:不跟你说了,咱有沟——代沟。
(扭头就走)崔父:你给我回来!
第4场、电影院前的广场,下午电影院前的广场上,站满了等着看电影的人,高音喇叭里正在播放《洪湖水,浪打浪》。
尹瑞娟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女式旧军衣,领口上缝着用白线编织的领衬,显得清秀端庄;她旁边站着身穿一件红碎花中式罩衫的钟萍——她的辫子上扎着一个粉红色的发卡。
俩人站在那里等人。
不时有个留小胡子的青年鬼头鬼脑在她俩面前晃动。
钟萍:真讨厌!
尹瑞娟:咋了?
钟萍:真讨厌,那个小胡子一直在盯着我看!
尹瑞娟四下里看了看:哪个小胡子?
钟萍:那个穿蓝大衣的。
尹瑞娟:不理他!
钟萍:讨厌。
小胡子青年转到俩女孩儿跟前吹了一声口哨,周围一阵哄笑。
尹瑞娟和钟萍背过身去。
钟萍:真流氓,上次在实验小学歌咏比赛的时候他就老盯着我看。
尹瑞娟:他们咋还不来?
突然,大修厂的那伙小青年将其中的一个瘦子一头推到尹瑞娟身上。
瘦子又喜又恼,稍站稳后又回头冲到推他的那伙人里扭作一团。
钟萍:流氓!
那帮小子压尖嗓门学着女腔起哄:流氓。
尹瑞娟:别理他们,越说他们越起劲。
钟萍:不行,我非好好骂骂他们!
突然,一个满脸疙瘩的人又给猛地推到钟萍身上,小伙子顾不得拣掉在地上的帽子,就激动地回身去,和同伙们推推搡搡地理论起来。
钟萍一言不发地弓身拣起帽子。
疙瘩脸嗫嚅地折了回来:我的帽子?
钟萍:你不是厉害吗?
疙瘩脸:又不是我,是他们。
尹瑞娟:给他吧,给他算了。
正说着,一个人又给推到了尹瑞娟身上,这回她真有点恼了:你们想干嘛?
小心点,我爸是尹忠民!
看我回头告诉他,有你们的好看!
小胡子: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他尹忠民又把我们咋样?
尹瑞娟:那你等着。
小胡子讪讪地:好男不跟女斗。
走,咱买票去。
疙瘩脸缠着钟萍:我的帽子?
钟萍把帽子扔了过去:怎么不厉害了?
疙瘩脸把帽子戴上:你们好像是文工团的吧?
钟萍:是又怎么样?
疙瘩脸:今天票特别紧,要不要我帮你们买?
钟萍:一边去!
小胡子一伙哼唱着呼啸而去: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售票处传来喧闹的嚷嚷声。
张军骑车带着崔明亮、二勇远远过来,哥仨一路唱着《杜丘之歌》。
尹瑞娟:怎么也跟赖皮似的?
钟萍:你看崔明亮,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哥仨停在俩女孩儿跟前。
钟萍:什么意思?
说是请我们看电影,现在才来?
尹瑞娟:票都快卖完了。
张军:崔明亮,你看咋办?
人家尹瑞娟已经生气了。
二勇捅了一下崔明亮:还不快表现表现。
尹瑞娟:你们在说什么呢?
崔明亮抬起脚,踩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系着鞋带:家里有点事来晚了。
钟萍:哟,你怎么也穿起了喇叭裤?
崔明亮: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
尹瑞娟:这么大人了,还老学人家。
崔明亮:向先进看齐嘛。
张军:你看你,又挨批了不是?
钟萍:欠骂呀,你?
二勇从售票处那边跑来:快!
就只剩边上的票了。
钟萍推了一把张军: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第5场、售票处前面,下午售票处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两个小窗口同时打开卖票,人群你推我挤乱作一堆,喊声骂声连成一片。
崔明亮哥仨来到人群外围。
崔明亮一只手里捏着钱,张军和二勇扶着他的双腿把他抬了起来,崔明亮一只手掠过人们的头顶撑住了墙,身子一使劲,脚踩着一个人的肩膀,几下爬到了售票窗前,扒在那儿把住了,然后将自己捏着钱的手伸了进去——背后传来一阵阵骂声。
第6场、电影院的放映大厅里,下午电影已经开演,银幕上是印度电影《流浪者》。
黑暗中张军搂着钟萍,崔明亮紧挨着尹瑞娟,二勇一个人在吸着烟。
音乐起——《流浪者》的主题歌《拉兹之歌》。
突然,音乐断了,银幕上只有无声画面在晃动,在麦克风一阵哔哔啵啵的杂音后扩音器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文工团的尹瑞娟,门口有人找!
文工团的尹瑞娟,门口有人找!
一时嘘声混和着口哨声四起。
尹瑞娟在黑暗中站起,匆匆地往外走去。
银幕上的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
崔明亮也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第7场、电影院的门厅里,下午电影院的门外涌着许多等着看下一场电影的年轻人。
门厅里站着尹瑞娟的父亲尹忠民——他身着蓝色警服,神色威严,正在抬腕看表。
另一个年轻的警察带了一串长发青年从门外进来,沿着墙根跑了一溜。
一个头发不短的中年人兴冲冲从票房出来——是文工团的徐团长。
徐团长:哟,老尹!
尹父:徐团长!
徐团长:您忙呢?
尹父:这不,一放外国电影,这些赖鬼就出动了。
徐团长:是啊,是啊。
尹父:当然不是说你啦。
你忙什么呢?
徐团长有点尴尬:来取票。
这儿的小刘给留了几张晚上的票。
这不放《流浪者》嘛,看的人忒多,怕买不上票。
尹父:徐团长,你说现在,这种讲小偷的电影也让放?
这不是苍蝇蚊子都进来了——你是搞艺术的,你倒是给我讲讲,这电影怎么个好?
徐团长:我这也就是光听说过,还没看呢。
听别人说在艺术上还是有点特色。
外国的东西嘛,我想上边的意思,也是让批判地吸收。
尹父:就是!
可你看这帮流里流气的混小子,能有什么分辨能力?
还不是跟着起哄?
徐团长:您忙,您忙,我还有点事。
(讪讪离去)那边一个留长发的青年被命令站在一个凳子上,一个警察把一个空啤酒瓶塞到他的喇叭裤脚里,然后拿起一把剪子咔咔地把他的裤脚剪掉一块。
尹瑞娟从里边出来,怯生生地站在父亲跟前:爸!
尹父:你也跑来凑什么热闹!
尹瑞娟:什么叫凑热闹?
尹父:说你还犟嘴!
你跟谁在一起?
尹瑞娟:钟萍!
尹父:你就跟好人学吧!
尹瑞娟:爸,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父女间短暂地沉默。
那串长发的青年在墙根那边偷偷地瞟着尹瑞娟。
尹父:都给我老实点!
向后转!
那串青年齐刷刷地转身面壁。
尹父:有时间好好呆着学点什么不好?
跑来看这种电影,你有这个批判能力?
正说着,崔明亮叼着烟跟了出来,一见尹父,忙把夹着烟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想溜走。
尹父:这不是崔明亮?
崔明亮:叔叔。
尹瑞娟忙掩饰:真巧,你也来看电影了?
崔明亮:是啊。
尹父:那你不看电影,跑出来干什么?
尹瑞娟:爸!
崔明亮:我刚想起来,得赶回去写个材料。
看着崔明亮离去,尹父的口气顿时柔和了下来:看完电影早点回家。
尹瑞娟扭头就走:我不看了。
尹父回过身来继续处理墙根边的那帮小青年:什么单位的?
一青年:火柴厂的。
尹父:火柴厂的?
还穿着喇叭裤,什么作风!
青年:为啥不能穿?
刚才跟你说话的人不也穿着?
年轻警察:什么态度!
尹父:你倒挺会找榜样的,人家扰乱公共治安了吗?
人家搞投机倒把了吗?
你说,你是不是在倒票?
小青年低下头。
尹父:还嘴硬,是不是想让我叫你们厂保卫科来领人?
小青年:别,我真的没干。
尹父:还不老实!
你一下买十张票干啥?
我问你,你长多少双眼睛?
你想糊弄谁?
小青年:我们家人多,我有六个哥,一个姐,加上爸妈正好十个人。
我哪敢糊弄您。
尹父:算算,我可告诉你,今后少在公共场合起哄,没事不要老在电影院一带瞎混!
小青年:是,是,一定。
尹父:你走吧。
(看着小青年的背影,想了想)你回来!
小青年赶紧折了回来。
尹父:回去好好刷刷你那口牙,一张嘴呛人一跟斗!
小青年:嗳,一定刷,一定。
第8场A、街上,黄昏已是黄昏时分,街上人来人往,空中隐隐还能听到《拉兹之歌》远远地从电影院那边的高音喇叭里飘来。
尹瑞娟独自走在街上。
一群拎着木棍的少年突然冲进了街边的副食店,一阵混乱过后,被打的人从店里跑了出来,沿着街道一路狂奔,没走多远,被追上来的人打翻在地。
尹瑞娟紧张地退到路边,看着打架的人迅速地四散而去。
尹瑞娟继续往前走去。
第8场B、尹瑞娟家楼前,黄昏尹父骑着自行车来到楼前,锁上车。
然后爬上二楼,回到了自己家里。
刚才在街上挨了打的小子懵懵地来到楼前,找到一木棍,抓在手里抡了抡,走出了院子。
第9场、城墙下,黄昏一边是蜿蜒的城墙,一边是错落的民房。
崔明亮一个人在日落时分走在城墙脚下长长的小巷中。
小巷中空无一人。
崔明亮挑了一处平缓的城墙,徒手爬了上去。
他沿着城墙向前匆匆走去。
城墙下刚才挨打的人捂着流血的脑袋坐在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在小巷里穿行。
第10场、尹瑞娟家,黄昏洒进窗口的阳光已经收短,尹瑞娟静静地坐在窗前喝着水。
这是一间狭小的平房,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的城墙。
屋子中间的铁炉上烧着一壶水。
炉火通红,白汽徐徐。
窗户上缺一块玻璃,临时蒙上去的白塑料布被风吹得呼呼直响。
墙上挂着尹瑞娟母亲的遗像。
尹父盘腿坐在炕上,父女俩相对无语。
外面间有城墙上玩耍的孩子们虚忽的吵闹声。
尹父:写材料?
还要写什么材料?
崔万林的儿子会写什么材料?
打死我也不相信。
还学人家装近视眼,歪头斜眼地还戴双副眼镜,长上四只眼就会写材料了?
尹瑞娟:你还不是以貌取人。
尹父:以貌取人?
要不是以貌取人,你爸爸能一下就把刘三定抓住?
汽车站一天几百号人来来去去,还不靠我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以貌取人?
不以貌取人,我能一年抓住七个流窜犯?
尹瑞娟:那是贼笨!
尹父:少贫嘴。
你说你们到底是咋回事?
尹瑞娟:反正我不是跟他一起去的电影院。
尹父:那你们一前一后的是咋回事?
就这么巧?
尹瑞娟:我不知道。
反正我没跟他一起看电影。
沉默。
尹瑞娟抬头望着窗外,远远地城墙上正站着崔明亮。
尹瑞娟低下头去。
尹父:你爸爸可是干公安的,咱可不能跟他来往。
你知道他爸爸是什么人?
六二年在机械厂当车间主任,就和自己的女徒弟不清不楚,害得人家只好调到罐头厂去;六四年四清,在张家堡没几天就和公社的广播员好上了;文化大革命那会儿又打又抢,后来当了联总司令就更不得了啦,自己混上个厂长不算,还把那个相好的调到机械厂医务室当大夫,连青霉素都不知道,还当医生,就会给人家开四环素,你看机械厂的那些子弟,一个一个长大都是一口大黄牙——四环素牙,这都是他崔万林造的孽。
尹瑞娟:都说这些干什么?
尹父:就是要说给你知道!
现在社会上什么人没有?
你懂个啥?
到时候上了当还不知道。
尹瑞娟:我又不是小孩子。
父亲默然。
尹瑞娟:按你这么说,法官的儿子就永远是法官,小偷的儿子就永远是小偷?
尹父:什么法官小偷的?
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一点都不知道要求上进。
你妈要活着,知道你和崔万林的儿子在一起,看会把她气成什么样!
尹瑞娟:那可不一定。
尹父:像你这样每天跟那帮后进青年混,还想不想解决组织问题?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那个老跟你在一起的钟萍,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到处招摇过市,那些小流氓背后叫她什么,曼娜!
自己不知道还鬼着呢。
尹瑞娟披上一件棉衣。
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老尹!
老尹!
尹父:来吧。
四姨走了进来:来几回都碰不到你。
娟子,那事你爸都跟你说了吗?
尹瑞娟:说了。
四姨:明天无论如何见个面吧,是时候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
人家条件挺不错的,山西医学院刚毕业,父母都是老干部,我们医院好多人都追着给说媒呢!
尹瑞娟:四姨,您喝水!
四姨:嗳。
你说娟子这样的孩子多让人放心。
我们放射科有个大夫叫王天寿,两口子人别提有多老实了,他们儿子自打从林场插队回来后一直也没找到工作,在家待业,就和洪南社的二民他们混上了;前天在西门外的饭铺里吃饭,跟人家文水家的小子打了起来。
天寿的儿子吧,胆小,说是没动手,可也给一块儿弄进去了。
我跟天寿两口子吧,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口子现在求上门来了,你看这事儿。
尹父:是昨天的事吧?
四姨:好像是昨天,我也说不清楚,要不我让他们自己进来说?
尹父:怎么?
四姨:两口子不好意思进来,在外面等着呢!
天寿!
天寿!
一对中年夫妇拎着两包点心、几瓶水果罐头进来。
尹父:坐,坐吧。
四姨:这是老尹,这是他闺女。
天寿老婆:知道,知道,文工团的台柱子,我最爱看你跳舞了,真是越长越漂亮。
尹瑞娟:你们坐。
我出去一下。
尹父:干什么去?
尹瑞娟:跟霞霞借副钩针去。
姨,我先走了。
四姨:别忘了明天的事!
尹瑞娟匆匆应了一声就走了。
天寿老婆:你看人家老尹这孩子教育得有多好,真是为大人露脸。
唉,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真能把人气死,你看看这,简直把我们两口子急死了!
尹父:你孩子多大了?
天寿老婆:21。
尹父:现在这青少年犯罪是个社会问题,当然喽,这主要是前几年受了四人帮搞打砸抢的影响,不过现在的文艺作品我看也有点问题,你看今天电影院放的那个印度电影,什么《流浪者》,讲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爱上了一个小偷,你们说说看,不好好引导,这些小青年看了能不到社会上去捣乱。
众人:是是。
第11场A、城墙上,黄昏崔明亮站在城墙上,呆呆地眺望着远处尹瑞娟的家。
这是一栋二层平板楼的二层,楼面一侧走廊裸露,可以看到家家户户在楼道里堆放的杂物。
尹瑞娟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服从一个门里出来,匆匆穿过楼道走了出来。
崔明亮点了根烟,靠在城墙上。
城墙上空空荡荡,西风吹来,荒草摇曳。
尹瑞娟沿着台阶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墙。
崔明亮:真巧啊!
尹瑞娟:巧什么?
我早看见你了。
崔明亮:我也看见你了。
尹瑞娟:我爸能看见,下去吧。
一道台阶通往一处废弃的瓮城。
俩人走了下来,站在一片衰草中。
尹瑞娟:咋没和他们在一起?
崔明亮:我不是先走了吗?
尹瑞娟:张军他们家还不知道他和钟萍的事吧?
崔明亮:应该知道吧,咋啦?
尹瑞娟:没事。
崔明亮:钟萍他们家好像对张军挺满意的,昨天张军还去他们家吃饭去了。
尹瑞娟沉默。
崔明亮点上支烟,随手把火柴扔在地上:你爸这人真有意思。
尹瑞娟:甚意思?
崔明亮:跟克格勃差不多。
尹瑞娟:怎么说话呢?
那是我爸。
我妈去了后,我爸特别为我操心。
崔明亮:有啥好操心的,我看你都快成军管对象了。
尹瑞娟:说什呢?
一股浓烟起来,俩人低头看去,刚才扔下的火柴燃着了一片衰草。
俩人对着火发愣。
尹瑞娟:你明天干什?
崔明亮:上班。
尹瑞娟:明天我四姨让我去见个人。
崔明亮:去相亲?
尹瑞娟:都是他们安排的。
崔明亮:挺好。
有人替你安排,好啊。
尹瑞娟:我四姨说他是个牙医,还是个工农兵大学生。
崔明亮:牙医好!
大学生好!
尹瑞娟:你咋这么高兴?
崔明亮:不咋。
11场B、照相馆前,晚上崔明亮一个人站在路边驻足凝望。
照相馆的橱窗里还亮着灯。
在一大堆会议照中间是一张尹瑞娟的大照片。
几个中学生穿街而过,他们的打闹声使得空寂的街道更显冷清。
橱窗里的灯灭了。
崔明亮点了支烟在路边抽着。
一辆沾满泥巴的卡车由远而近,车上站满了扛着铁锹劳动归来的机关干部。
音乐中,画外渐入尹瑞娟的朗诵声:风流啊,风流什么是风流它不是时髦青年的衬衣有领无袖它是夜校的灯光透出窗口……第12场A、文工团排练厅,晨在民乐伴奏下,尹瑞娟在朗诵《风流歌》。
崔明亮坐在乐队中。
徐团长:停!
静下来。
徐团长走上前去,手把手地帮尹瑞娟纠正动作,身体靠得很近。
崔明亮下意识地用二胡拉了一个滑音,发出马的嘶鸣声。
徐团长自知失态,忙松手:中间不能停顿,一定要饱满,感情一定要饱满!
好,大家自己练习一下。
第12场B、文工团财会室,下午会计在发工资。
团里的几个女孩儿围着尹瑞娟在看她的新衣服。
孙丽英:你走的线太靠色了,要是走一条桃红色,肯定更好看。
李红丽:人家就敢穿这种浅颜色的衣服,我就不行,一想到要洗衣服,我就发愁,你看我的手。
尹瑞娟:这不挺好吗?
李红丽:好什么呀,你看洗衣粉把我这手全弄坏了!
孙丽英:看把你可怜的,胡志强还不心疼死呢!
李红丽:他才不管呢。
来,我试试你的衣服。
尹瑞娟脱下崭新的罩衣,几个姑娘拿去轮流着试。
会计:崔明亮!
崔明亮过来。
会计:从这个月开始不发澡票和理发票了。
崔明亮:知道折成洗理费了。
会计:一共是38块9毛5!
有三块钱的洗理费。
崔明亮:还少两块!
会计:这不是早上帘织布厂宿舍着火了,组织上号召咱们给受灾群众捐款,咱们每人两块,老徐五块。
共青崔明亮点钱:老徐又出风头!
会计:你最近怎么对徐头儿意见这么大?
崔明亮:我就是个搅屎棍,看谁不顺眼就搅谁。
尹瑞娟在房间另一边:崔明亮!
崔明亮:哎!
尹瑞娟:你们呆会干嘛去?
崔明亮:不干吗!
你看,都点错了!
崔明亮开始重新点钱。
一群男团员坐在一起聊天,钟萍夹在中间。
张军:李洪运不会跑了吧?
文学峰:包在我这儿呢,跑不了!
张军:老李买这几块糖,非心疼死不可。
宋永平:保不齐回去搓衣板侍候。
崔明亮走过来:你屁股怎么这么硬?
文学峰:屁股是活的,座儿是死的。
崔明亮:起开!
起开!
文学峰:不说理,来坐我腿上吧!
大家挤出了一条缝让崔明亮坐下。
钟萍突然大叫:过来,过来,让姐看看。
尹瑞娟和几个女孩儿过来,孙丽英穿着尹瑞娟的新衣服。
孙丽英:怎么样?
钟萍:挺好看的!
孙丽英转向男同事:怎么样?
二勇:还鬼呢,不怕割裤犯盯上你?
孙丽英:要盯也是盯尹瑞娟。
尹瑞娟:别吓唬我!
文学峰:尹瑞娟,来坐这儿!
崔明亮:你倒会做顺水人情。
文学峰:我替你让个座也不行?
宋永平:尹瑞娟,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不会是去相亲吧?
尹瑞娟:对啊!
会计:尹瑞娟!
尹瑞娟过去领工资。
宋永平:啊,那割裤犯还没抓住?
二勇:没有。
文学峰:咋回事?
什么割裤犯?
二勇:你不知道?
文学峰:不知道。
咋回事?
二勇:这几天有个后生,可能是用剃须刀片,去割人家女娃娃的裤子。
前几天,皮鞋厂有几个女的在百货商店逛,回去之后发现裤子给人家割开了,这么长的口子!
已经发现好几回了,抓也抓不住。
文学峰:球疯了,割人家的裤子能怎么样?
正说着,徐团长推门进来。
徐团长:谢芳来了,你们知道吗?
钟萍一下直起身子:谢芳来汾阳啦?
徐团长:刚才县上来了个电话,说谢芳来这儿要拍个电影,叫《泪痕》。
钟萍:她怎么会来汾阳拍电影?
徐团长:汾阳怎么啦,我还来汾阳插队呢!
尹瑞娟走了过来。
徐团长:他们住县招待所,今晚准备搞个舞会。
怎么样瑞娟?
还有红丽你们几个,跟我去吧?
说不定让导演看上了,一下就成电影演员喽。
尹瑞娟:别笑话我们了。
徐团长:怎么是笑话你呢?
你知道张金玲吗?
她还不是在大街上走,被人家导演一下看上了,从售货员一下成了个电影演员了。
崔明亮:那是人家北京的大街。
徐团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没准你也能选上,去演个匪兵甲汉奸乙什么的。
怎么样,瑞娟?
有没有信心?
尹瑞娟: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钟萍:干嘛去呀?
尹瑞娟:有点事。
钟萍:他们跳的什么舞?
徐团长:交谊舞呗。
钟萍:交谊舞?
徐团长:看过《一江春水向东流》吧,就金山和王丽珍跳的。
崔明亮:那不是资产阶级吗?
徐团长:那可不一定。
六○年那会儿在我们北京,一到周末每个中学都有舞会,共青团、学生会组织的,大家在一起跳的就是这种交谊舞。
这叫文明,听说中南海里的中央领导都跳。
崔明亮:那你给我们跳跳。
徐团长:那会儿我还小,看八中那拨大孩子跳过,也不难,就这样——徐团长越说越来劲,嘴里打着节拍在屋里转起圈来。
门开了,徐团长停了下来,慢慢收住笑容徐团长的老婆马改花走了进来:徐燕京,刘奋斗他们进城了,在家里等你。
徐团长跟老婆走了宋永平:这两口子怎么还没离婚?
张军:瞧你这话说的。
宋永平:就这么说,徐头儿的心里话。
李洪运拎了一袋奶糖进来。
二勇:我们都以为你畏罪潜逃了呢。
李洪运:这长了一级工资,长出罪来了。
崔明亮:没我们投你的票,你能长工资?
李洪运给大家抓糖:铺子里就剩这么多了。
大家嚼着糖。
李洪运:哎,老徐怎么了?
和老婆在外面吵架——文学峰:哎呦——众人:怎么了?
文学峰:牙疼。
第13场、街上,下午二勇骑车带着张军、崔明亮在街上穿行。
崔明亮朝后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音乐起,画外响起崔明亮的声音:现在我来为大家叙述一段我的亲身经历,我叫曼娜。
忆起往事,觉得非常有趣。
我的经历大概和每个少女是一样的——第14场A、二勇家,下午这里临街——推开房门就是马路。
马路对面的一些国营店铺生意很兴隆,人来人往。
哥仨围坐在一起,崔明亮在读《曼娜回忆录》:——他一下子把我抱进了他的怀抱,用那颤抖着的嘴唇吸住了我的嘴,放肆地吻着,我受不了这热辣辣的狂吻,一把握住了那又高又硬的地方,真硬呀!
我终于尝到了爱的果实。
多么宁静的夜啊!
有多少青年夫妇,正在这时享受着美好的幸福啊!
二勇一把掀开崔明亮盖在腿上的衣服:多么宁静的夜啊!
崔明亮一把掀开盖在二勇腿上的衣服:真硬啊!
张军:怎么?
倒顶起帐篷了?
二勇一把掀开张军盖在腿上的衣服:你这哪是帐篷,简直是蒙古包!
崔明亮:张军,你尝没尝过爱的果实?
张军:你管我呢!
二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你要向少华表哥学习,大胆点上。
张军:尹瑞娟真的相亲去了?
崔明亮:我骗你干甚?
二勇:怪不得今天穿了件新衣服,我看你是完球了,没准人家两个早对上眼了!
你就等着上水礼,吃喜糖吧。
崔明亮: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二勇:关键是人家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勇敢点上,先拉手,后亲嘴,顺着胸脯往下走。
张军:这个对他太深了,要不先写封情书?
崔明亮点烟,点的是过滤嘴。
张军:哎哎,点反了。
二勇:藏着带把子的不给我们抽!
崔明亮给两个人发烟。
张军:要不一会儿我让钟萍把尹瑞娟给找出来,就说要去教育局看电视,你们俩好好谈谈?
崔明亮:别!
二勇:这么个好办法,等尹瑞娟来的时候你牛点,装做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她要真对你有意思肯定会急。
张军:就这样办了!
崔明亮:不要跟钟萍提相亲的事。
张军:放心吧,就说想一块儿去看电视。
崔明亮:也别让尹瑞娟知道是我故意找她。
张军:那当然。
二勇:再帮你写上封情书,保你很快能尝到爱的果实。
张军:写写!
二勇:你想要什么风格的?
革命现实主义的?
还是革命浪漫主义的?
崔明亮:啥是革命现实主义的?
二勇:那就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来就说你想她想到睡不着觉。
崔明亮:浪漫主义呢?
二勇:先描写美丽的风景,再以物喻人,最后点明主题。
崔明亮起身往外走去:算了吧!
张军:写写!
二勇铺开纸:怎么开头?
张军:朦胧点。
二勇:亲爱的尹瑞娟张军:不行,太干!
二勇:那,亲爱的娟?
崔明亮在屋子另一边:真肉麻!
张军站起来朝门边走去:干脆别写开头,直接说事吧。
二勇:行。
(点烟,也点反了,过滤嘴冒出一缕清烟)第14场B、二勇家门口,下午崔明亮和张军在门口吸烟。
街上人来车往。
屋里传来二勇的声音:冬天来了,难道春天还远吗?
二勇叼着烟从房间里出来。
几个身穿棉织厂工作服的十八九岁女孩儿骑着车从他们面前经过。
二勇怪腔怪调地唱了起来:阿巴拉古小姑娘站住谈恋爱不——女孩加速蹬车。
张军追着她们的背影喊:我是干部!
女孩儿们:流氓!
哥仨尖着嗓子叫:流氓——第14场C、尹瑞娟家,下午尹瑞娟和钟萍坐在床上。
尹瑞娟:你这么听张军的话,他要来你就来?
钟萍:谁说的,我是想帮崔明亮的忙。
尹瑞娟:他自己不会来?
还托人。
钟萍:就他那点小胆!
尹瑞娟:你觉得他怎么样?
钟萍:我还想问你呢。
尹瑞娟:我也不知道。
那天咱们一起去看电影,我不是被我爸叫走了吗,我一走,他也出来了。
后来我回了家,你猜他怎么着,他爬到我家对面的城墙上,站在那儿往这儿看。
钟萍:那你没有去找他?
尹瑞娟:干嘛要去找他?
他自己愿意挨冻。
钟萍:你对人家好点。
我看崔明亮对你挺真心的。
晚上我带你去找他们一起去看电视,他见不着你都快有病了,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尹瑞娟:讨厌。
钟萍:你就算是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嘛。
尹瑞娟:我爸知道了又该说我了。
钟萍:怕什么。
呆会儿你见了他先别跟他说话,让他主动点。
尹瑞娟:有什么说的!
钟萍:对了,我在大街上碰到刘香萍了。
尹瑞娟:哪个刘香萍?
钟萍:就是武装部刘政委的女儿呀!
尹瑞娟:她不是参军当女兵去了吗?
钟萍:对啊,这不从沈阳军区回来探亲,听说人家在沈阳军区文工团还是个台柱子;这次回来呀带了个男的,长得跟唐国强一样,听说是个什么参谋,老子也是高干。
尹瑞娟:我们家用的枕巾就是沈阳出的。
钟萍:你呀就是太听你爸的话了,要不你现在还不早去沈阳了。
尹瑞娟:机会不好嘛,正好赶上我妈出事。
钟萍:其实她的舞跳的比你差远了,还不是有个好爸爸。
尹瑞娟:她穿上军装好看吗?
钟萍:挺精神的,不过我看出来了,她的军裤是自己改过的,那么窄。
唉,在外面自由是自由,可也说不定哪天就大肚子给开回来了。
尹瑞娟:哎,钟萍,你说就像《生活的颤音》里面那样亲嘴,会大肚子吗?
钟萍大笑起来:你跟人亲过嘴了?
尹瑞娟:说什么呀,我不就问问。
钟萍:你听谁说的?
尹瑞娟:田桂兰上午说的。
钟萍:真的?
尹瑞娟:真的。
钟萍:不可能,不可能。
尹瑞娟:她真的跟我这么说的。
我也不大信。
钟萍:她真的这么说啊?
尹瑞娟:你咋啦?
钟萍:不可能,不可能!
尹瑞娟:你跟张军,那个什么过了?
钟萍:啊。
尹瑞娟:好啊,真流氓!
第15场、西府街,黄昏崔明亮、张军、二勇骑了两辆自行车穿行在西府街上。
前面不远处聚满了人群,还有不少人在兴冲冲地往那边走。
崔明亮他们三个人停了下来,放下自行车,挤进了人群。
这里正在拍电影。
工作人员在反复测光,导演在给演员说戏。
女主演谢芳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支塑料玫瑰。
崔明亮问身旁围观的人:哎,这是干什?
围观者:看不见吗?
拍电影。
张军:啥电影?
围观者:看不见?
《泪痕》。
场记拿出场记板,用粉笔写上:《泪痕》,第74场3镜1条。
警察开始清场。
人群往摄影机后面退去,崔明亮他们几个找不到落脚地方,哥仨搭了个人梯,爬到了墙头上。
实拍开始。
故事片《泪痕》片断——谢芳饰被迫害发疯的女归侨,手拿一支玫瑰边走边唱:在我心灵的深处,藏着一朵玫瑰——副导演走到导演身边:(上海话)导演,焦点有点虚。
导演一甩围巾:(上海话)那能弄格?
情绪,演员格情绪那晓得哇?
副导演:勿要紧,再来一条。
导演:侬叫依拉当心点。
谢芳还在唱。
崔明亮哥仨看得兴高采烈。
崔明亮回头。
墙的那边是一个院落,一个十七八左右的女孩儿端了一盆刚洗好的衣服从屋里出来,一件件地晾在一根铁丝上。
崔明亮脸上现出一丝黯然。
第16场、理发馆,夜长条形的理发馆里坐满了人,理发师傅穿着白大褂像大夫一样站在铁扶手椅后面忙忙碌碌。
水箱好像坏了,店堂里雾气腾腾。
门口的一张桌子后,卖票的在叫号:7号,7号!
崔明亮他们仨交票换号后,坐在木条长椅上等位置。
刚才被叫到的7号坐到了他们边上的一个位置上。
理发师:什么发型?
7号:来个杜丘式!
理发师:我们这儿只有大背头、小平头、分头,没听说过什么杜丘式。
7号从怀里掏出一本《大众电影》,翻开彩页,指着《追捕》中高仓健扮演的杜丘,递给理发师。
理发师:噢,日本人,那你去日本理吧!
下一个,8号!
7号:行了,行了,那就再给我来个分头吧。
崔明亮三个等着。
前面还排了很多人。
二勇学着上海话在自言自语:焦点有点虚,焦点有点虚。
崔明亮:你烦不烦?
二勇:怎么,脾气大了?
是不是想牙医想得牙疼?
我帮你练他一下,打坏他,把他牙打到肚子里去,让他自己都没法补!
咋样?
崔明亮不说话。
店门推开,钟萍拉着尹瑞娟一前一后进来。
钟萍:找你们半天了!
张军:你不知道我们在理发?
钟萍:我又没找你!
崔明亮,走,今晚有好电视,跟姐看去!
崔明亮:没看要理发呢?
钟萍:德行样子,还摆起架子来了!
尹瑞娟,尹瑞娟,走吧,一起走吧。
二勇:甚电视?
钟萍:好像叫那个《加里森敢死队》。
二勇:《加里森敢死队》?
钟萍:他们说特好看!
二勇:打仗的吧?
钟萍:你也走吧,张军。
张军:你不是找的不是我吗?
钟萍:少废话!
快走,快点呀!
张军:走!
钟萍:走吧,二勇。
崔明亮!
崔明亮一个人还坐着。
钟萍过来拉崔明亮:走啊!
你有病呀?
第17场、删——第18场、电视室,夜电视室里挤满了年轻人。
崔明亮、尹瑞娟他们挤了进来。
电视里正放的是《大西洋底来的人》。
尹瑞娟看了一眼崔明亮:还看吗?
崔明亮:走吧。
第19场、街上,夜崔明亮和尹瑞娟并肩走在一起。
街上空空荡荡。
邮局的墙上有排阅报栏,上面贴着各种各样的当天报纸,报栏橱窗里的光线投射在周围街道的地面上。
两个在阅报栏跟前停了下来。
尹瑞娟:你今儿都干嘛了?
崔明亮:我呀,今儿又迟到了,把老徐给气的。
后来跟张军、二勇去了趟汾中,二勇他大姨的儿子要考大学。
尹瑞娟:干嘛都要考大学啊?
崔明亮:现在大学生吃香啊。
尹瑞娟:那后来呢?
崔明亮:后来回家了。
我们院的变电站坏了,供电局的一帮人修来修去,修来修去也没修成。
对了,告诉你,今儿我看到人家拍电影了。
尹瑞娟:拍电影?
崔明亮:还真的见到演林道静的那个女的了。
尹瑞娟:她长什么样?
崔明亮:长什么样?
一鼻子俩眼,跟你一样。
尹瑞娟:你看你,真有好玩的你就不带我去了。
崔明亮:你不是忙啊。
尹瑞娟:才不是呢。
崔明亮:那我明天带你去。
尹瑞娟:团里开会呢?
崔明亮:管它呢!
尹瑞娟:在哪儿呢?
崔明亮:焦化厂。
尹瑞娟:太远了。
崔明亮:不远,才19公里。
那明天我在城门口等你?
尹瑞娟:明天?
再说吧。
崔明亮:再说什么呀,明大。
不会还要去相亲吧?
尹瑞娟:这事你别跟人家说,包括钟萍在内。
崔明亮: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尹瑞娟:干嘛说这种话?
崔明亮:那个牙医怎么样?
尹瑞娟:挺好的。
一进门人家就告诉我,他有一米八三;家里有36条腿。
崔明亮:他们家腿真多。
尹瑞娟:你怎么了?
崔明亮:没事。
焦点有点虚。
尹瑞娟:说甚?
崔明亮:没什么。
那明天咋样?
尹瑞娟:下午两点吧。
第20场、崔家正屋、夜一盏昏黄的灯悬在屋子中间,房间的角落里布满阴影。
崔明亮的父亲正准备出门,但又磨磨蹭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崔母:什么鬼又勾上你了,晚上就不能在家呆着?
崔父:你钻在家里知道什么?
厂里机床坏了还不得我去修?
崔母:机械厂离了你就关门了?
不要以为我在家里就甚也不知道。
崔万林,我不是瞎子!
崔父:你那说是个甚?
崔母:说的是个什么?
你们父子都不是好东西。
崔明亮:妈,我咋了?
崔母:你?
千万不要让我把你的鬼捉住。
正说着,房门开了,崔明亮弟弟永红低头进来,缠满了纱布的脑袋像是戴了一顶白棉帽。
崔明亮:妈,——崔母一看惊叫了起来:哎呀!
这个畜生,又怎么啦?
又跟谁心烦了?
怎么就把脑袋打成这样?
崔永红一言不发,摘下书包,自己去倒水喝。
崔父过来踢了永红一脚:这个狗日的!
老是惹事生非,咋啦?
吓得崔永红直躲。
崔母:说啊,咋啦?
谁打的?
崔永红:刘三儿。
崔母:哪里的刘三儿?
崔永红:北关的刘三儿。
崔母:为甚?
崔永红:他偷了我的新钢笔,我过去找他。
崔母:老师咋不管?
就打成这样?
真是气死人,真是的。
崔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走:不管球你们,爱不释手你们咋样。
我走了。
崔母:崔万林,你站住!
孩子的脑袋打成这样,你就要走?
崔父:咋?
让我去把刘三的脑袋打烂?
不管你们。
崔父出门。
崔母:爱球你们咋样,我也不管了。
第21场、删——第22场、崔家正屋,中午崔永红坐在屋中央的饭桌边发呆。
崔明亮走过来坐下,冲弟弟笑笑:喂!
崔永红仍在发呆。
崔明亮:喂喂!
弟弟还是没有反应。
崔明亮站起来进了自己房间,又回来,手里拿着一颗红五星,别在弟弟头上像帽子一样的纱布上。
崔明亮:真像雷锋!
一阵自行车声响过,父亲回来了。
午饭还没好,母亲在忙碌。
崔父:好冷。
那又等得吃了吧?
瞎日鬼什么?
一天起来就能瞎日鬼,拿过来。
拿作业去,我看看。
父亲接过弟弟的书包,开始检查。
崔父:咋能考下28分?
永红:老师出题不对的呢,又不是我没考好。
崔父:你不长脑子?
老师就没有不对的?
拿上铁尺做什呢?
要打架呢?
(翻出一本连环画)还看小人书,你多大了?
《茶花女》?
什叫《茶花女》?
崔明亮:卖茶花的女人就叫茶花女。
崔父翻开连环画一字一句地念着前言:作品通过玛格丽特的不幸身世和悲惨结局,深刻揭露了资产阶级的罪恶和道德虚伪。
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出身寒苦,后为生活所迫,沦为巴黎街头的妓女。
还巴黎,妓女呢!
(边说边伸出手去打儿子)崔永红一下站了起来,扭头推门走了出去。
门哗地一声又开了,母亲一言不发地进来,端上饭菜,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崔父:吃饭吧。
崔明亮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站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崔父:干啥?
不要去找他。
门砰地一声撞上。
屋里只剩下了夫妻两个,一声不吭地自顾低头吃饭,谁也不看谁。
第23场、巷子里,中午崔明亮骑着自行车穿过几条巷子,远远地看到弟弟一个人站在路边。
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街上电线杆上有线广播的喇叭里传来了刘兰芳说的评书《岳飞传》的声音,讲的正是岳云飞锤打死金禅子的一段。
崔明亮停在弟弟的身边:回去吧。
崔永红:你少管老子!
崔明亮:我老子是崔万林!
也是你老子,别他妈的成天总是老子老子的。
回去吧。
崔永红:你先走。
我一会儿就回去。
崔明亮没说话,掏出根烟放在嘴里。
崔永红:给根烟抽。
崔明亮:小毛孩儿抽啥烟?
你还想干啥?
崔永红:他们的事你知不知道?
崔明亮:啥事?
你知道个啥?
不要瞎想了,回去吧。
第24场、建昌塔下,上午崔明亮骑着自行车在冬天的田野里游荡,冻结在一起的坚硬路面反着白光。
尹瑞娟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条修长的腿拖在地上。
两个人在建昌塔下停下。
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人迹。
尹瑞娟:还往哪儿走啊?
崔明亮:说是这儿啊!
尹瑞娟:你净唬我。
崔明亮:真没唬你,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尹瑞娟:哪儿有什么拍电影的?
俩人四处眺望。
崔明亮:那儿不是!
远处隐隐有一帮人扛着器材在忙碌。
第25场、田野里,上午崔明亮和尹瑞娟从田间小道上走来。
一群勘探人员正忙着。
有的拿着标杆站在远处,有的趴在水平仪上计算数据,一个女孩儿拿着夹子在做记录。
男:1.48。
女:1.48,左边。
男:1.37。
女:1.37。
崔明亮:这是拍电影吗?
同志。
女孩儿:你要干什么?
崔明亮:什么也不干,看看。
男同志:我们是修铁路的。
崔明亮:这里要修铁路,我怎么没听说?
男同志:你怎么能知道。
崔明亮指着测量仪:我能看一下吗?
男同志:你?
不行,不是你看的。
第26场、删——第27场、张军家院子里,下午整齐的四合院被主人精心地装饰过。
崔明亮骑着自行车进了院门。
张军和二勇站在院子里。
张军:你上哪儿去了?
刚才找你不在。
崔明亮:出去溜了一圈。
二勇:去哪儿溜了?
崔明亮:哪儿溜能跟你说?
天井里摆着几只新拉回来的沙发,地上还扔着一些包装纸。
崔明亮:哎,这是啥椅子?
张军:土了吧,这叫沙发。
崔明亮:沙发?
外国有,中国也有啦!
张军:这是我姑姑从广州给我家捎来的。
崔明亮:广州?
多远啊,咋过来的?
张军:这有啥发愁的。
我姑用火车从广州一直托运到太原,我爸找了一个化工厂拉骨头的车,一下拉回来了。
崔明亮:来,我坐坐,我坐坐。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上下晃动着身体,感觉着沙发的弹性。
崔明亮:还坐火车呢,这家伙。
二勇用力拍打着沙发扶手:就是,你没坐过,我没坐过,它倒坐过了。
崔明亮使劲用身子晃动着沙发,沙发发出“嗝嗝吱”的响声:狗日的沙发,老子没坐过火车,它倒坐过了!
第28场、张军家,黄昏张军在家一人住一间屋。
房间狭小,墙上挂着一个电镀的拉力器,贴着刘晓庆的画片。
靠窗口的写字台上,摆着一台老式的木壳电子管收音机。
张军、二勇和崔明亮仨正在打牌:——三小!
尖儿!
炸了!
七!
两二!
两七!
两七,两八,要不要?
快点!
两四!
二勇:钻,钻吧,臭手!
崔明亮:倒霉蛋!
二勇:给你让开地方,你好好钻。
张军:还是别钻了吧?
崔明亮:钻吧。
二勇:别耍赖!
张军:猛劲钻。
二勇:回去,回去。
崔明亮:钻回去不就完了!
张军:再见。
崔明亮:起牌。
张军:臭牌,换上个好的吧?
崔明亮:不玩了吧。
张军:你想玩啥?
崔明亮:啥也不想玩。
二勇:想尹瑞娟吧?
崔明亮:想不想碍你个球?
张军:想她哪儿?
快交待。
上半身?
中半身?
下半身?
崔明亮:去——张军:啊,说吧?
二勇:想就是想吧,想女娃娃怕啥呢?
张军:想是很正常的。
哥仨沉默无语,少顷。
张军把收音机的电源插口接在灯座上,然后拧开开关。
刚开始是山西新闻,然后是新疆民歌;接着是苏州评弹;植树造林讲座;相声;最后传来了广播员的声音:“乌兰巴托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天气预报:一股西伯利亚寒流……二勇:乌兰巴托在哪儿?
张军:外蒙古首都。
二勇:外蒙古在哪儿?
张军:一直往北走,过了内蒙就是。
二勇:再往北呢?
张军:苏修。
二勇:再北呢?
张军:该是海了吧?
二永:海北边呢?
张军:你球不球麻烦?
成天问这问那。
崔明亮:再往北就这儿,汾阳,武家巷18号。
二勇:闹半天咱都住在海的北边。
广播里的天气预报仍在继续。
三个人一言不发。
80年代初,春天第29场、化肥厂车间,下午化肥厂的一个车间临时改作了化妆室。
文工团的演员有的在换衣服,有的在化妆。
在一片乱哄哄中,刘书记:安静,安静!
弹琴试音聊天的嘈杂声停了下来。
徐团长开始点名:张一涛!
/到!
宋永平!
/到!
李洪运!
/到!
崔明亮!
/到!
张军!
/——没有人回答。
徐团长:张军!
还是没人回答。
徐团长:尹瑞娟!
/到!
钟萍!
/——又是没人回答。
……第30场、化肥厂区,下午钟萍推着自行车远远地站着。
女工韩爱华送张军从车间里出来,一眼看到了钟萍,故意放慢脚步。
她顺手摘掉了工作帽,露出了一头新烫的卷发。
爱华:你妈血压还高吗?
张军:不高了,不高了。
爱华:告诉你妈,每天都得吃药。
这病不靠治,得养。
张军:我走了。
爱华:再见。
爱华转身回了车间,张军走过去从钟萍手里接过自行车,还没说话,钟萍已经扭头朝前走去。
化肥厂的生产仍在繁忙进行,管道排出的白色汽雾和红色火焰映照出一派工业氛围。
张军推车追上钟萍:怎么了?
钟萍不回答,径自低头走路。
张军:告诉你不要跟着,不要跟着,非要来。
钟萍:说好五分钟就回来,你说你呆了多长时间?
张军:总得把话说完吧?
钟萍:你怎么见了她那么多话?
跟我就什么都不说。
张军:跟你天天在一起,跟她都三个月没见面了。
钟萍:我又没拦着你。
拐过一个路口。
张军骑在自行车上,缓缓跟着钟萍。
张军:上车!
钟萍:我还不高兴呢。
张军:有什么不高兴一会儿再说。
钟萍:我看你就是生活作风不正派,老在骗我!
张军:我就不能有点过去的事了?
钟萍:不能。
张军:人家不是说了吗,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包括他的过去。
你不爱我了?
钟萍:这话是谁说的?
张军:谁说的?
普希金。
又拐过一个路口。
张军骑着车,钟萍坐在前面横梁上。
钟萍:那按普希金的话,我也得爱韩爱华了?
张军:那倒不用,你爱我就行了。
钟萍:你以前的对象就差三个没见过了。
张军:那我还要受三回气了。
第31场、化肥厂俱乐部,下午灰色的舞台上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汾阳县化肥厂建厂三十周年”。
徐团长在演唱: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晚风轻轻吹……属于你,属于我光荣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荡起小船儿晚风轻轻吹……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张军和钟萍、二勇、尹瑞娟等在侧幕准备伴舞。
崔明亮拉着手风琴,侧脸看着他们。
第32场、乡间公路,暮色苍茫时分太阳已经隐到了山后,乡间公路上已空无一人。
卡车拉着文工团一车人行驶在暮霭之中。
车上有人在唱: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第33场、文工团排练厅,夜徐团长在闷头抽烟。
团员们围坐在领导的桌边,还有几个人正忙着搬运、清理演出用具。
电工老宋走了过来:徐头儿,徐头儿,追光坏了。
徐团长不吭声。
老宋知趣地走了开去:徐头儿子,不理我。
徐团长:喂,停一下,都停一下,过来,咱说个事。
拿上凳子都过来。
好了,安静一下,安静了。
咱说个事。
人群里安静了下来。
徐团长:张军,你站起来。
张军不解地站了起来。
徐团长:你给咱们大伙儿唱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张军:我又不是搞声乐的。
徐团长:你唱吧,唱吧,没事。
张军唱了起来: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风光多么美——徐团长:行了,行了。
张军还在唱:——花儿香——徐团长:行了,行了。
安静,安静。
你今儿在车上唱什么来着?
张军这才明白过来:又不是我一个人唱的。
徐团长:不是你一个人?
我就听着你来劲,我就听着你的嗓门最大!
你这是搞什么呢?
你这是。
张军:你要想整我呢是吧?
刘书记站了起来:不不不,不是这意思,咱们还是要安定团结。
徐团长:安定团结?
你这个,我看着就是你带的头。
张军:不是我!
徐团长:不是你?
不是你是谁?
张军:不知道。
崔明亮站了起来:是我。
我。
徐团长:怎么又是你?
那你来给大伙唱唱。
崔明亮:唱就唱(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大家笑了起来。
徐团长:行。
停,停。
你这是唱的什么?
我问你,再过二十年那是什么时候?
崔明亮:2000年。
徐团长:2000年咱们国家要怎么样?
要实现什么目标?
四个现代化!
你的目标呢?
就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
咱们国家现在是一夫一妻制,老婆七八个,那是解放前的地主、资本家!
七八个,你弄得过来吗?
(众人笑)还孩子一大堆,现在正在搞计划生育,你不知道计划生育的政策?
崔明亮:我就是随便唱唱。
徐团长:随便唱唱?
你也忒随便了!
现在改革开放了这不假,可世界观、价值观,还得注意改造。
你好好想想,你。
崔明亮:好,我好好改造。
徐团长:对了,今天还有个事。
县里来了个通知,说让咱们宣传宣传计划生育政策。
哎,就你吧,你回去想想,琢磨琢磨,搞个节目,回来咱们一块儿排一下。
崔明亮:我又没结婚,我写不出来。
二勇:那你就赶快去体验体验生活吧。
大家笑。
第34场、删——第35场、街上,“温州发廊”门外,中午张军骑自行车带着钟萍在街上。
一队县中学生举着红旗打着标语在街上游行,边走边喊着宣传“计划生育”的口号。
张军和钟萍在“温州发廊”门前跳下车。
这间发廊的门面原本是一所民居临街的后墙,上面生凿开了道门。
门口的木板上画着个妖艳的女人,上面用变体的美术字写着“温州发廊”。
张军锁了车,兴冲冲地进了发廊,旋即回身出来——他发现钟萍正站在门外犹豫。
张军:进来呀!
咋了?
钟萍:算了吧。
张军:啊?
钟萍:算了。
张军:走吧,走吧。
钟萍:不想烫了。
张军:走,走。
钟萍:我不想烫了。
张军:肯定烫了挺好的。
钟萍:万一不好呢?
张军:肯定好。
你烫头是给我看,又不是给别人看。
走,快点。
你还没有人家韩爱华勇敢呢。
钟萍:你再说一遍!
张军:不说了。
真挺好的。
钟萍:里面有人吗?
张军:没人。
(说着连拉带拖把钟萍拽进了发廊。
)36场A、“温州发廊”里,中午发廊的墙上贴着从画报上剪下来的各种画片。
另一面墙上全是镜子,镜子下面的台子上放着海鸥洗发水、电吹风和各种塑料卡子。
钟萍带了个电蒸汽帽坐在一边:真讨厌。
张军:咋了?
钟萍:真讨厌!
老板娘抱着孩子在一边喂奶,老板正在为一个小伙子剪发,俩人用温州话唠着家常。
几个小伙子在一边等着剪发的伙伴,一边在嘀咕。
小伙甲:让你姐也烫个发吧?
小伙乙:再说我姐,我就打死你。
在理发的小伙:二愣子就想当你姐夫。
小伙甲:我说你姐烫了发肯定特漂亮,跟个国民党女特务似的,我再给她买双高跟鞋。
钟萍:讨厌!
几个小伙子理完了发走出发廊。
张军站了起来:出去一下。
钟萍:干吗?
张军:五分钟。
第36场B、街上,下午刚才发廊里的几个小伙子正在街角聊天。
张军坐在一边的长凳上等着张军骑着车朝他们猛冲过去,双方不由分说地打作一团。
张军明显处于劣势。
崔明亮和崔永红哥俩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加入了打斗。
崔永红勇猛异常,几个小伙子招架不住撒腿就跑。
崔明亮:咋回事?
张军拍拍衣服,缕了缕头发:嘴里不干净,欠揍。
崔明亮:又为了女的?
张军:没事。
一缕鲜血从张军鼻子里流出。
三个人呆立街头。
突然的音乐——马路对面有几个外来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穿街而过。
他们衣着时髦,手上提着一台双卡SONY便携式录音机,录音机里正放着一首邓丽君的歌曲,身后跟着一群小孩儿。
第37场、文工团排练厅,上午全团正准备开会。
徐团长:开会了,开会了。
今儿咱们主要谈一下团里节目改革的事。
具体来说就是咱们那台轻音乐晚会。
咱们从省里请的老师马上要来了,反正要转变观念。
有的同志对搞轻音乐还有点思想包袱。
前一阵在人家大城市里对这个问题讨论得也比较多,我个人认为,轻音乐,就是轻松的音乐。
钟萍风风火火地进了会场,气吁吁地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会场顿时静了下来,气氛有点异样。
钟萍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怎么了?
徐团长:烫发了?
钟萍:不行吗?
徐团长:你们看,钟萍烫了头,这还是挺合时代节拍的。
我看这样一来跳那个《西班牙斗牛舞》就没问题了。
大家笑。
第38场、汾阳体育场,下午崔明亮和张军坐在双杠上。
崔明亮掏出一些钱:穷家富路,带上吧。
张军:不用。
崔明亮把钱塞进张军的上衣口袋里,张军也就没有再推辞。
崔明亮:替我好好看看广州,到了就写封信回来。
张军:行。
崔明亮:光路上就得三天,走那么远,不怕钟萍跟人跑了?
张军:往哪儿跑?
俩人沉默。
张军望着在操场里跑来跑去的钟萍,低声说:我已经尝到爱的果实了。
崔明亮一下从双杠上跳下来:什么?
张军:我尝到了爱的果实了。
崔明亮握着双杠玩了几下,又坐了回去:你小子!
张军:别跟旁人讲,包括二勇,他嘴快。
崔明亮:放心吧。
操场那边,钟萍和尹瑞娟在打羽毛球,二勇是裁判。
钟萍过来,张军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钟萍拉他去打羽毛球。
双杠上只剩下崔明亮一个人。
在钟萍的裁判下,张军和二勇开始打羽毛球。
尹瑞娟过来,站在崔明亮身边:你怎么不玩?
崔明亮:老了。
俩人默默地望着球场。
崔明亮伸手想搂尹瑞娟,尹瑞娟晃了一下肩膀,闪到一边。
尹瑞娟朝球场走去。
崔明亮用脚勾着双杠的一侧,身体倒挂下来。
第39场、粮油公司仓库,晨一辆东风牌新式卡车停在院子里。
车已发动,正在预热。
崔明亮和二勇来送张军。
钟萍穿了件鲜艳的上衣,裤腿上有两条直直的印痕。
张军和父母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卡车上,上面还有很多搭车的人。
钟萍:你把扣子扣上。
张军:不冷!
钟萍:扣上嘛。
张军扣上扣子。
崔明亮:路上小心点。
张军:没事,一到太原就转火车了。
二勇:别把自己弄丢了。
张军边解扣子边说:没事,丢了就不回来了。
钟萍:把扣子扣上!
张军把刚解开的扣子重新扣上。
汽车开动,驶出了仓库大院。
钟萍:坏了!
崔明亮:怎么了?
钟萍从衣兜里掏出两包大前门:忘了!
崔明亮:忘了好,他少抽点好。
第40场、钟萍家,下午钟萍家是里外两间套屋,她住里屋,小但很整洁。
钟萍一个人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每周一歌一百首》在哼唱,从《边疆的泉水清又清》到《校园的早晨》、《红河谷》,每首唱两句。
外面传来尹瑞娟的声音:钟萍!
钟萍坐了起来:进来呀。
尹瑞娟进屋,坐在床边:你在看书呀?
钟萍:没有。
尹瑞娟从包里掏出毛线,开始织了起来。
钟萍去把门关好,从小柜里拿出一包烟,那本是买给张军的。
尹瑞娟:你想干嘛?
钟萍:试试。
钟萍很不熟练地为自己点上烟。
尹瑞娟边织毛衣边望着钟萍:想张军了?
钟萍猛烈地咳了几下。
尹瑞娟:啥感觉?
钟萍:你自己试试。
尹瑞娟:我怕呛。
钟萍:没事,来,你试试。
尹瑞娟放下毛衣也拿起一支烟:真没事?
钟萍:没事。
尹瑞娟点上吸了一口,猛咳了几下。
钟萍:怎么样?
尹瑞娟:没啥感觉。
不知道他们男人为什么这么爱抽?
钟萍:本来是给他买的,可我给忘了。
尹瑞娟:你是不是害相思啦?
钟萍:我才不想他呢!
尹瑞娟:又嘴硬!
钟萍:哎,你说他现在会干什么呢?
尹瑞娟:你想他的时候他大概也在想你呢!
钟萍:真奇怪,一个人一下就不见了。
尹瑞娟:才几天,你就这样啊。
钟萍:不想他了,没准他现在在广州正乐着呢,说不定呀坐哪个歌舞厅里在听邓丽君呢!
尹瑞娟:啥时候让张军也带你去南方逛逛。
钟萍:听说一到夏天,南方的女孩儿上街都穿裙子。
我想给自己也买条裙子。
尹瑞娟:你敢穿吗?
钟萍:有什么不敢的?
你看在外国电影里,人家女的不都穿裙子吗?
尹瑞娟:你要敢穿我也敢穿。
钟萍:崔明亮让你穿吗?
尹瑞娟:他是谁呀?
能管得了我?
钟萍:你的嘴也够硬的。
正说着,外屋有人来了。
崔明亮:叔,见钟萍和尹瑞娟了吗?
钟父:在里屋呢。
俩女孩儿听到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把烟卡灭。
钟萍:别进来,等会儿,等一会儿,换衣服呢!
第41场、钟家外屋,下午崔明亮拍着里屋的门:查户口了,查户口了,开门。
钟萍推门出来,可以看见里屋仍飘着淡淡的烟。
崔明亮:有人告诉我了。
钟萍:我们俩好不容易聊会儿,你看你这捣乱劲儿的。
尹瑞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我走了。
钟萍:尹瑞娟,这可不对吧,什么都听他的。
尹瑞娟:没有吧。
崔明亮笑笑,俩人离去。
钟萍为自己倒了杯水,端着茶杯自顾喝着。
门外出现了县城里出了名的混混靳小勇,他把自行车立在门外,走了进来。
靳小勇:钟师傅。
钟父:过来了。
靳小勇坐下,掏出根烟递给钟父:冒上根儿。
钟萍:靳小勇,别老给我爹烟。
靳小勇:你是管我呢,还是在管你爹?
钟萍:你还要我管?
有派出所管着呢。
靳小勇:消息不灵通吧?
我也改革了,一过年呀就开铺子,当个体户了。
钟父:你真的要开门市啦?
靳小勇:开。
钟父:你不怕政策变啊?
靳小勇:有甚怕的?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撑着呢。
萍子,等我挣了钱,我带你去太原买衣服。
钟萍:你的东西,我们可不敢要。
钟萍倚在门框上望着过往的行人。
第42场A、城墙上,黄昏崔明亮和尹瑞娟一前一后走来。
这是靠近水塔的一段城墙。
四处青草已经苏醒,正是春天。
崔明亮:你和钟萍怎么那么多话?
一说一下午,话就说不完?
尹瑞娟:都是闲话。
崔明亮:我去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呀?
尹瑞娟:我觉得钟萍有点不对劲。
崔明亮:想张军了呗。
尹瑞娟:我觉得不是。
崔明亮:那能怎么样,不好好的嘛!
两个人靠着垛口站住。
尹瑞娟:快清明节了。
崔明亮:想你妈了?
尹瑞娟:前几天我爸让管道村的石匠为我妈做了块碑。
崔明亮:清明要去扫墓吗?
尹瑞娟:啊。
崔明亮:你和钟萍就聊这些?
尹瑞娟:也说别的事。
崔明亮:说我了吗?
尹瑞娟沉默了一下:说了!
崔明亮:说什么?
尹瑞娟:没说什么。
俩人沉默。
崔明亮伸手去抚摸尹瑞娟的头发,尹瑞娟晃头闪过。
崔明亮:我算是你的对象吗?
尹瑞娟:不知道。
崔明亮:你不知道?
尹瑞娟:为什么要问这个?
崔明亮往前走:我是问我自己呢。
尹瑞娟:你听我说!
崔明亮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停下来。
第42场B、二勇家,夜黑白电视里的《新闻联播》正在进行——播音员邢质斌:河北省各级机关,狠抓植树造林……崔明亮走进屋,和二勇一起上了炕。
崔明亮:下午来了一趟,你家铁将军把门。
二勇:我爸带我妹去看病,正好我没事,替他们看铺子去了。
崔明亮:买卖怎么样?
二勇:过路车多还行,下午我数了一下,一个小时要过二百多辆车呢。
崔明亮:你家要成万元户了。
二勇:解放前我们家就是万元户。
外面传来尹瑞娟的声音:二勇!
二勇:进来吧!
尹瑞娟走了进来。
二勇:还不一起来,搞个跟踪追击。
尹瑞娟:你家买电视了?
二勇:刚买,春笋的。
崔明亮:为啥不买凯歌的?
上海的。
二勇:人家都说春笋的好,适合山区。
崔明亮:你家又不住山区。
二勇:你想,在山区能看清楚,在咱们这儿不更清楚了?
尹瑞娟:二勇,我看看你的《大众电影》。
二勇:东一本西一本的,我给你找。
崔明亮:二勇,我先走了。
二勇:刚来就走?
崔明亮:走了。
尹瑞娟:等我一下。
崔明亮: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43场A、崔家厨房,夜崔明亮坐在厨房里吃饭。
母亲走了过来:有你的信。
崔明亮:信?
母亲:在柜子上放着呢!
崔明亮站了起来,从柜子上拿起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一面印着广州的高楼大厦,背面是张军写的一行小字:崔明亮,花花世界真好!
第43场B、街头,下午崔明亮呆立街头。
街上人来人往。
80年代初,夏天第44场、排练厅,上午已经到了夏天。
排练厅变了模样,一面墙换上了新标语: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另一面墙上镶了通体的大镜子。
在一个外请老师的指导下,文工团团员们正在进行形体训练。
全体女演员都烫了卷发。
老师来回走动,纠正演员的动作。
崔明亮身穿红背心,笨拙地做着动作。
老师:停!
红背心你要注意!
徐团长:他先天条件不好,但感觉还是不错的。
老师:钟萍,该你了。
音乐起。
钟萍穿着一条大红裙子,嘴里叼着一朵塑料玫瑰,跳起了西班牙舞。
老师:节奏,注意节奏!
徐团长:感觉,热烈一点,再热烈一点,想着你身边的斗牛士,你是个西班牙女郎——第45场、文工团的院子里,上午排练厅里的排演还在继续。
崔明亮拿着把汽枪溜了出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瞄着空中的小鸟。
一阵歌声传来:有位朋友叫张帝,什么叫作萨其马——崔明亮回头望去。
张军穿着紧身港衫,戴一副贴着商标的麦克镜,手里拎着一台录音机,跨着自行车进了文工团的大院。
崔明亮:操,啥时候回来了?
张军:刚到!
文工团的人闻声都从里头涌了出来。
二勇:呵,去了趟广州成外星人了。
(摘下张军的墨镜戴在自己的鼻子上)钟萍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张军。
李洪运:回来啦!
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张军一撸胳膊,露出上面戴着的十几只电子表。
李洪运:把录音机打开,让我们欣赏欣赏。
张军:你去买电池!
文学峰:我去买!
张军:一号的,四节。
崔明亮:花花世界怎么样?
徐团长也出现在人群的外围:那儿的饭吃得惯吗?
张军:饭倒还不要紧,话可真费劲!
一下火车,就觉得站台上广播里的声音不对劲,呜拉呜拉的,根本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我妈说,这不是去了外国吗?
你猜是甚?
说的就是广东话。
那话离咱们这儿差得远呢。
广州有一种车叫白云的士,街上到处是白云的士,站在那儿一挥手,车就停住了。
崔明亮:那白云的士是个什么车?
张军:样子就像是个胰子盒,但上面顶个灯,远远的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要是有钱,你让它去哪儿,就去哪儿。
专车!
二勇:那你有没有坐了坐专车?
张军:你把我杀了卖了吧。
文学峰买回了电池。
张军拿出盒新磁带换上。
响起了《成吉思汗》的音乐。
第46场、删——第47场、钟萍家,晚上录音机里在放《成吉思汗》。
大家在屋里疯狂地跳着迪斯科。
崔明亮有些癫狂。
尹瑞娟一个人坐在灶台上看大家跳舞。
第48场A、张家院门口的巷子里,上午画外《成吉思汗》的乐曲声中,崔明亮、二勇在帮张军家挑土。
三个人飞快地来回穿梭,肩上的扁担压得“咯吱”作响。
第48场B、张家小院里,上午崔明亮爬在墙头,在往泥墙头上插碎玻璃片,二勇为他打下手,张军在和泥。
崔明亮:要我说就拉个电网,看谁敢进。
张军:这叫防君子,不防小人。
二勇从厨房挑水出来:我家街上有家人,小偷进去偷东西,大概饿了,炒了个鸡蛋吃完才走。
主人家回去一看,真是哭笑不得。
崔明亮:听说机械厂有家人,小偷进去偷东西,可能太困了,躺在床上睡着了。
主人家回来一看,自己屋里头躺了个人。
钟萍站在院墙外面,能看着崔明亮的头。
钟萍:崔明亮,你是怎么回事?
崔明亮:啥咋回事?
钟萍:别装了,尹瑞娟都跟我说了。
崔明亮:她说啥了?
钟萍:说你现在对她阴阳怪气的!
你神经了吧?
崔明亮:我是神经了。
钟萍:你俩到底是怎么了?
崔明亮:她不都告你了吗?
钟萍:尹瑞娟说她不知道你怎么了。
崔明亮:不知道?
你再问问她吧!
钟萍:我才不想管你们的事呢。
正说着,邻居家拉着刚买回来的新洗衣机路过,美滋滋地跟钟萍招呼:过来了?
钟萍:啊,买洗衣机啦?
邻居:啊。
等邻居过去,钟萍转身对着崔明亮:她想和你谈谈。
崔明亮:谈什么?
弹棉花?
有病。
钟萍:你冲我发什么火?
两人沉默。
崔明亮突然“啊”了一声——他手被碎玻璃划了个口子,鲜血淌了出来。
第48场C、裁缝铺,下午六七架缝纫机在轰鸣。
尹瑞娟和钟萍一起坐在长条凳上。
钟萍:你不能这样,有什么就跟人家说个明白。
他对你不是挺好的吗?
尹瑞娟:不是这个问题。
钟萍:那你是怎么想的?
尹瑞娟:不知道。
钟萍:你怎么连你自己怎么想都不知道?
门开了。
张军、二勇押着崔明亮走了进来。
张军:刚才见了马戏团,正游街呢。
钟萍:有猴子吗?
二勇:还有一只熊。
几个人都要去看。
尹瑞娟:崔明亮,你等会儿。
大家都走了,留下了尹瑞娟和崔明亮。
崔明亮坐在木椅上,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尹瑞娟:你手怎么了?
崔明亮:划的。
尹瑞娟:都这么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
崔明亮:没事儿。
第48场D、瓮城里,下午从远处汽车站那边,不时传来阵阵报站声: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宋家川的班车马上就要剪票了,请大家准备上车——尹瑞娟:你不理我了?
崔明亮:没有。
尹瑞娟:我们处了这么长时间,你想些啥我都知道。
钟萍说得对,有什么还是说开了好。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其实不说你也知道。
崔明亮:那就别说了。
沉默。
尹瑞娟: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崔明亮:当然。
尹瑞娟:我没什么。
可真要有难处,求别人前先找我好吗?
崔明亮:好。
尹瑞娟:也说不定哪一天,我遇到难事,我第一个先求你。
崔明亮:行。
尹瑞娟:我对不住你。
崔明亮:别说这话,没意思。
尹瑞娟: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件衣服是给你做的,正好春秋穿,冬天罩在棉衣外面也能穿。
崔明亮:我不要。
尹瑞娟哭了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
崔明亮:你能哭,我就能拿你这件衣服。
尹瑞娟低头沿台阶往上爬,漫无目的地顺着城墙往前跑去。
崔明亮一个人呆在城坑中,久久地伫立。
第49场A、崔家院里,下午崔明亮把水倒进厨房的水缸里。
父亲蹲在院子里正训着崔明亮的表妹:你看像你这么大,在村里早就嫁了。
要不也回去嫁了算啦。
表妹不吭气。
崔父:你是脑水不够?
姨夫考你个问题,树上有十只鸟,打下来一只,树上还有几只鸟?
你说说。
表妹不紧不慢地:一只也没了。
崔父:你不傻嘛,咋连考两年都考不上?
唉,像你这样的农村户口,一招不了工,二当不了兵,不考上大学,你就等着嫁个煤黑子吧。
表妹坐在板凳上发愣。
崔父:还不快去念书!
表妹:KarlMaxwasborninGerman,Germanywashisnativelanguage——崔明亮拿着琴从厨房进了里屋。
第49场B、崔家正房,下午崔明亮进了屋。
沙发上堆着几个旅行包。
母亲突然一声大吼:崔万林!
你给我说清楚!
崔明亮:妈,咋了?
崔母:今天当着孩子的面,你给我说清楚!
崔父进来:咋啦?
母亲从一只黑包里翻出一件女式上衣抖落开:你说,你这是给谁买的?
这是一件鲜艳的女人上衣,,款式新颖。
崔父:你!
你翻我的包干吗?
崔母:不要脸的东西,我们母子吃没一口穿没一件,你倒舍得给那个妖精买东西!
崔父:你瞎喊个甚?
这是给江河的老婆捎的!
崔母:不要脸的东西!
崔明亮:妈,你让我爸把话说完!
崔母:我不听他的。
短时间的沉默。
崔明亮:爸,你今天把话说清楚。
崔父:你懂什么?
崔明亮突然提高了嗓门喊了起来:崔万林!
我24了,你懂的,我都懂!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母亲止住了哭泣。
屋外传来了叫声:老崔,在家吗?
老崔!
老崔!
崔父:谁啊?
母亲起身进了里屋,弟弟跟了进去。
厂里的老马带了两个木匠进来。
崔父:刚过来?
老马:听说你从天津回来了,就赶快过来了。
准备打两个沙发,让师傅看看样子。
崔父递烟。
两个木匠拿出卷尺开始量尺寸。
崔明亮走出家去。
第50场、街上,下午崔明亮呆呆地立在街边。
表妹走了过来。
80年代中期,秋天第51场、文工团财会室,上午已经到了秋天,团里很多人穿上了风衣。
团里在发工资。
徐团长:凑大家都在这儿,我们说个事,就是承包的事。
那文件大家看了吧?
其实这么点钱承包个文工团可真便宜。
团里的这些器材、人员都可以承包,你们自己也可以搞演出,现在国家支持。
(徐团长站了起来,向下望去)明亮他们几个怎么不在?
尹瑞娟,崔明亮呢?
尹瑞娟:我不知道。
第52场、城墙上,黄昏几个人围着崔明亮。
崔明亮在唱《小秘密》。
张军:来了,来了!
城墙外,一辆长途汽车开了过来。
几个人都伸出手拣起土块,狂笑着向汽车扔了过去。
崔明亮将一块石头扔向尹瑞娟家的方向。
响起《霍元甲》的片头音乐——崔明亮失落的神情。
崔明亮在城墙脚上望着尹瑞娟家的方向,那边传来电视剧《霍元甲》的声音第53场A、崔家正房,夜崔家坐满了来看电视的小孩儿。
崔明亮在看电视剧《霍元甲》——屏幕上,霍元甲正鏖战俄国大力士。
张军进来,崔永红给他让座。
张军在门边站定:崔明亮,你出来一下。
崔明亮:坐下,坐下看会儿。
张军:你出来一下。
崔明亮:正看得要紧呢。
张军:我有要紧事找你。
崔明亮恋恋不舍地走了出来。
第53场B、院里空场上,近夜两个人坐在乒乓球案子上拼命抽烟。
张军:钟萍病了。
崔明亮:怎么了?
张军:我种上了。
崔明亮:我操。
张军:咋办?
崔明亮:那咋办?
张军:不知道。
远处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
电视剧刚播完,崔永红和几个同伴学着电视剧里霍元甲的样子在打闹。
崔明亮:要不跟二勇商量一下?
张军:不用。
第53场C、钟萍家,中午钟萍家的门开着,地上放着钟父做活用的工具。
尹瑞娟走进屋里。
尹瑞娟:钟萍!
钟萍!
没人回答。
钟父从后院进来。
尹瑞娟:伯,钟萍呢?
钟父:一大早就出去了。
第54场、乡卫生院前的空场,上午阳光很好。
张军和钟萍并肩坐在花栏墙上。
高音喇叭:梁安鹏,梁大夫,听到广播后请速到广播站来。
钟萍:要不我们回去吧?
乡卫生院门口,钟萍靠着玻璃门漫无目的地往外看着,张军靠在门框上抽着烟张军:回去怎么见人啊!
钟萍:你怕了?
张军不吭声。
钟萍:你怕就不要做那事。
张军哑了。
钟萍:回去吧,回去跟你爸、妈,我爸都说清楚。
张军:你别开玩笑了。
钟萍沉默。
55场、乡广播室,上午徐团长在和广播员、北京老知青李丽聊天。
崔明亮在一边走来走去。
梁大夫进来:怎么了?
李艳丽: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北京老乡,文工团团长徐燕京。
梁大夫:见过面,见过面。
徐团长:没办法,平时思想工作没做好,出了这样的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梁大夫:理解,理解,搞艺术的嘛。
第56场A、手术室前,中午梁大夫穿着手术衣:来吧,进来吧。
钟萍突然哭了起来。
梁大夫:你们可是要想好!
张军对钟萍小声地:不是说好的吗?
钟萍:我要回家。
旁边有人经过。
张军:你别丢人了。
钟萍突然止住了哭,直愣愣地望着张军。
梁大夫:走吧,很简单。
别紧张。
钟萍瞪着张军,缓缓地骂:我操你妈!
(说完哭着进了手术室)第56场B、卫生院前的空场,中午徐团长和崔明亮各自在抽烟。
张军从里面出来,一句话也不说蹲在了地上。
崔明亮点着了支烟,插到了张军的嘴里。
徐团长:你看你这个怂样,怕事你就别惹事!
崔明亮晃了晃张军的膀子。
梁大夫从里面出来:快进去看看,又哭又闹地跟疯了差不多。
徐团长:还不快进去!
张军抬起头,己是满眼泪水。
大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梁大夫:走吧!
(带着张军走了进去)徐团长:我不在这儿丢人败兴了。
崔明亮:谢谢你了。
徐团长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让钟萍别急着上班,就说我准她的假,让她好好休息。
空地上只剩下崔明亮一个人。
广播里传来了新闻播音员的声音:邓小平同志今天在会见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时候表示,以一国两制的方针解决香港问题,是我们一贯的主张和立场——第56场C、公路上,黄昏崔明亮骑着自行车,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抓着一辆拖拉机的车斗。
拖拉机带着崔明亮在公路上飞奔。
80年代中期,冬天第57场、文工团排练厅,上午全团大会正在进行。
徐团长:这个承包的事,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定。
咱们团里给的条件还是很优惠的,不信你到晋中、吕梁文工团看看,那儿想承包的要出的可不是这点钱。
会场里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徐团长:李洪运,都几个月了还没想清楚,这么患得患失的,怎么改革?
李洪运:要说服我老婆,可比中英谈判难着呢。
徐团长:刘大春,你呢?
你不是一天往我家跑了几趟吗?
怎么现在又不吭声啦?
张军:团长,你这么着急,咋跟卖我们似的?
徐团长:卖你们?
我这是在卖我自己呢!
会场里乱了套。
闹哄哄中,电工老宋站了起来:同志们安静!
安静,老徐,我给团里帮个忙,我来包。
会场里顿时静了下来。
第58场、删--第59场、张军家,下午崔明亮等几个正围在桌边打麻将。
崔明亮把牌一推:不玩了。
张军:跟老宋就跟老宋,就把他当宋江了。
崔明亮:咱跟着他练啥?
练电工?
张军:没武艺可以,有路子就行。
钟萍:尹瑞娟,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不去,我们多没意思啊!
尹瑞娟:真的不行。
张军:当你选择的时候,请不要回头。
这是——崔明亮:宋江说的。
第60场、老宋家,中午老宋、崔明亮、尹瑞娟、张军和钟萍在喝酒。
电视里正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张明敏在唱着《我的中国心》。
老宋:弟兄们,以后咱们就算是绑在一起了。
我不懂艺术,我主要是为你们服务。
我保证,你们每天有戏演。
我知道,你们当演员的,这生命就在舞台上。
张军:我在广州的时候,就有许多小乐团,流行什么,人家就演什么,就是要跟得快。
老宋:崔明亮,你就是我们汾阳的张行,你就唱那个(唱)“一条路,落叶无迹——”咱就延着这条道往下走,将来咱也出个盒带。
崔明亮:不行。
老宋:你看小尹,平时话也不多,这要走了,也不喝杯酒。
崔明亮,你得替她喝一杯。
崔明亮举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尹瑞娟:明天我去送你。
老宋: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钟萍站起来:老宋,敬你一杯。
老宋:来,来,来,大家都来,都举起来!
崔明亮又喝了一杯。
第61场、尹瑞娟家,上午尹瑞娟躺在床上病了。
二勇在一边玩打火机。
尹瑞娟:听说出水痘不好,会成一脸麻子。
二勇故作轻松:你哪有那本事。
《读者文摘》上说,一千个出水痘的里才有可能出一个麻子。
尹瑞娟:你一会儿去送他们吗?
二勇:不送吧。
尹瑞娟:本来说好去送他们的。
二勇:你放心他们迟早会回来的,老宋这人没准,迟早要出事。
尹瑞娟:你不想出去闯闯?
二勇:闯也不跟老宋,咱又不是没办法,不像张军两口子一起出去演出,就当是私奔了,舒服着呢。
尹瑞娟:那崔明亮不也去了?
二勇:与天斗,天不下雨;与地斗,地不产粮;与老宋斗,倒还有点意思。
崔明亮是找乐去了。
尹瑞娟:你们男的老互相不服。
我就服钟萍,啥时兴的东西,她一学就会。
二勇:那她也没白玲那两下子,她还每天都说普通话,人家都去省电视台当播音员了。
尹瑞娟:各人有各人的命。
二勇:以后就好了。
尹瑞娟:对,以后就好了。
两人沉默。
二勇玩着塑料打火机,将火焰吞到嘴里。
尹瑞娟:二勇,帮我个忙。
二勇:你说。
尹瑞娟:我昨天答应去送他们,我出不了门,怕风。
正巧你来了,去帮我跑一趟,叫他们别等了。
二勇:行。
第62场、辘轳把街,上午一辆拖拉机停在崔明亮家门口。
发动机不断地响着。
崔明亮正往车上搬东西,车上面坐着张军、钟萍和一些演员。
拖拉机的马达在轰鸣。
崔明亮爬上拖拉机。
机身启动。
人越来越远,渐渐驶出城门。
最后只剩下这座孤零零的围城。
80年代中后期,春天第63场、公路,上午正是冬春的日子,远处的群山还是一片灰黄,近处的白杨已经吐出新芽。
拖拉机向前开去,离靳家庄越来越近。
崔明亮他们坐在道具箱中间随车颠簸,大声说笑。
第64场、靳家庄村口,上午拖拉机从公路上拐进村庄。
供销社门口蹲着聊天的村民:来了,来了!
人群拥着拖拉机涌进了村委大院,崔明亮的表弟三明也在中间。
第65场、村委大院,上午拖拉机停在村委的大院里,村民们顿时将拖拉机围住,车斗儿四周全是调皮的小孩儿。
老宋跳下车:永涛!
永涛!
几个村干部叼着烟,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上来啦!
老宋:上来了,上来了。
村干部:快进来吧。
崔明亮在车上:东西放哪儿?
村干部:就这儿,就这儿。
大家开始卸车。
村干部:来,来,来,大家搭把手!
村民们开始帮着搬东西,崔明亮的表弟异常踊跃。
第66场、村部,中午村干部为大家倒茶、递烟。
老宋:永涛呢?
村干部们:忙着跟供电局的人在外面查杆子呢,这会儿估计快回来吃饭了。
今儿人多,饭都派到他家了,你们喝上会儿茶,就过去吃饭。
老宋对某干部:咱们是见过一面?
某干部:见过,见过,正月里进城开三干会,你去招待所看永涛,我跟他住一屋。
老宋:对,对,刘会计!
周围人:现在呀老刘高升了,是副村长了。
老宋:是嘛?
这不行,这不行,一会儿咱们得干一盅!
定高升,定高升。
刘副村长:一定,一定。
门里门外都挤满了人。
人群中闪开了一条路,村支书永涛走了进来!
永涛:小鬼们说你上来了。
老宋:刚到,刚到。
刘副村长:吃开饭了没有?
永涛:他们想检修完再吃,我就说我过来了。
老宋:你去陪他们吧,我这儿有刘会计呢!
永涛:老战友来了,别的都靠边。
众人:对,对!
永涛:介绍过了吧,这是我的老战友,一起在新疆阿克苏当兵,宋永平,现在是文工团的团长!
搞文艺了。
崔明亮几个互相看了一眼。
老宋有点不好意思:啥团长,为大家服务,为大家服务。
永涛:走,走。
去我家,去我家。
大家相继出门。
第67场、村支书家的院子里,下午文学峰他们已经端着饭碗在屋前吃饭。
钟萍、张军和崔明亮要洗手。
铁桶里没水了。
刘会计:快,担水!
崔明亮的表弟三明担了桶水过来放好,拿了瓢舀了水慢慢倒流,为钟萍浇水洗手。
轮到崔明亮。
他蹲在地上,伸出手--三明开始为他倒水:表哥!
崔明亮吃惊地抬起头来:你是--三明!
三明点头:啊。
崔明亮:你怎么在这儿?
三明:啊。
张军和钟萍望着他俩。
钟萍:他喊你哥?
崔明亮:这是我二姨的孩子,三明。
张军:文英是你姐还是妹?
三明:啊。
钟萍问崔明亮:文英是姐还是妹?
崔明亮:妹妹。
钟萍:真巧!
崔明亮:二姨还好吧?
三明:啊。
崔明亮:我一会儿去你家,看看二姨。
三明笑了。
第68场、二姨家,下午屋子里昏暗陈旧,墙上贴满了文英的各种奖状。
二姨忙着在为崔明亮、张军和钟萍倒茶。
二姨:前一阵子六六的车子进城,本来想给你妈带些糕面,正好赶上人家来安电,屋里不让离人,三明又去高家庄,让我出不了门,等我去了六六家,六六走了。
崔明亮:上次文英带来的糕面还没吃完呢。
二姨:不争气的!
两年都考不上,拖累你家了。
崔明亮:没有,没有,我妈没女儿,见了文英亲着呢。
张军:姨,明年肯定能考上。
二姨:再考不上,也不能让她念书了。
这不是,永福在高家庄开了煤窑,人家永涛托他丈人给说了说,三明才进去,明天就要去高家庄了。
我这眼也越来越不好了,家里也要人。
崔明亮:三明要下煤窑?
二姨:一天三块钱,总能挣几个活钱。
二姨穷,给三明说来的对象,不是腿不好,就是眼不好,不是聋,就是哑。
三明得挣点钱,娶个全活点儿的媳妇。
崔明亮:也是。
三明走了进来,端着一盒敲好的核桃。
崔明亮:三明,我们明天也去高家庄煤矿。
三明从墙上取下一顶崭新的柳条帽,递给崔明亮,崔明亮拿在手里玩了玩。
崔明亮:高家庄在哪儿?
二姨:翻过门口那座山就是。
表弟拿回柳条帽带在头上。
二姨:你哥刚才说,你妹在城里挺好的。
三明笑笑。
二姨:到这会儿我还恨你姥姥,要是让我像你妈似的念下书,怎么会这样呢!
崔明亮:那就让文英好好读书吧!
二姨:供不起呀,想想你姥姥那会儿在村里也挺难的,你妈算是急手急脚出去了,出去就出去了。
第69场、二姨家的院子里,下午二姨家的院门对面是一架大山。
张军和钟萍从屋里出来。
钟萍:他那个弟弟不会是哑巴吧?
张军:瞎球说,没听见人家叫“哥”?
钟萍:出门见山,这儿可真美。
张军:喜欢大山?
把你嫁到山里吧。
钟萍:嫁谁都比你强。
张军:那我给你找个老光棍。
钟萍:行。
崔明亮从里屋出来,二姨和表弟跟在后面,表弟把着一袋核桃。
二姨:拿上吧,拿上吧。
崔明亮连连推脱。
二姨:你跟着你哥,给他送过去吧。
第70场、村支书家,黄昏太阳刚刚下去,但屋里还算明亮。
崔明亮他们各自在化妆。
老宋带着村支书走过来:介绍一下,这是钟萍,咱们团的舞蹈家、歌唱家。
永涛:刚才忙忙乱乱的,照顾不周,照顾不周。
老宋:来,来,来,跟领导握个手。
钟萍伸出手:你好。
永涛:老宋,你看她长得像不像个小燕子?
钟萍:谁是小燕子?
老宋:我们在阿克苏当兵的时候,军分区文工团有个女演员是上海人,我们都管她叫小燕子。
永涛:她唱《马儿啊,你快些跑》最拿手。
那会儿连里都把头儿叫“马儿”,因为他姓马么,所以小燕子一唱《马儿啊,你快些跑》,我们就说是在唱他呢!
钟萍笑起来:是嘛!
老宋:这是咱们的手风琴演奏家张军。
张军有些不自在:老宋,我不是什么演奏家,我就是个演奏员。
老宋有点尴尬。
永涛连忙打圆场:照顾不周,照顾不周。
老宋指着崔明亮:这也是我们团的,你看他像不像张明敏?
永涛:谁是张明敏?
老宋:忘了,忘了,你们这儿没电视。
张明敏是个香港唱歌的,今年在电视上唱了好多歌,现在城里都爱听他的《我的中国心》。
永涛:听说你买了个带色儿的电视?
老宋:云平从广州用外汇券给我买的。
永涛:你小子,提前现代化了。
老宋:你这更厉害,一当上支书就给村里把电给接上了。
将来买个彩电耍一耍,不是很简单吗?
永涛:哪里,哪里。
老宋:对了,明亮他妈是咱们靳家庄的。
刘会计:刚才不敢认,你就是端云的儿子?
崔明亮:对。
永涛:咳,这一家人也不认识了,刚复员那会儿我去苗圃当临时工,还是你爸介绍的呢。
崔明亮:是吗?
永涛:晚上喝酒!
晚上喝酒!
老宋去介绍别人。
崔明亮接着涂脸。
三明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崔明亮拿了本书递给他:你看书吧。
表弟一页一页地认真翻着书,书里夹着那张张军从广州寄回来的明信片。
三明目不转睛地看着。
正是日落后宁静的时刻,大家小声说话,仔细化妆。
钟萍突然端着一把枪过来:这是真的吗?
老宋:你怎么把它给我找见了?
大家都围过来看。
张军:你瞎动人家东西干什么?
钟萍:让我看到了么。
永涛接过枪拉了两下枪栓:当然是真的。
钟萍:打得响吗?
永涛:你还不信?
我给你打两枪。
冬天还拿它打住过两头野猪呢。
第71场、村外旷野,傍黑永涛拿着枪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队化了妆的文工团团员。
一群花花绿绿的人穿村而过。
永涛端起枪向远处射击。
可以听到山间的回音。
第72场、队部,夜队部里挤着黑压压的一片村民。
新拉的电灯还没有亮,屋角四个汽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线。
崔明亮和张军在表演快板书,内容是有关安全用电知识的。
村民甲:哪一个是你表哥?
三明:戴眼镜的那个。
村民乙:有这么一个表哥,还不把你带到城里享享福?
三明笑笑。
崔明亮和张军的快板书结束。
村支书上台。
永涛:靳家庄的父老乡亲们,现在离八点还有几分钟了,再过几分钟,电就来了!
以后咱们就能在电灯下看书写字,就能用上电磨了。
这电是谁给咱们的?
是共产党!
吃水不忘打井人,咱们要永远跟着共产党,永远保卫党中央。
另外要说一点,一定要安全用电。
台下掌声。
刘会计拿来个收音机放在台上,收音机里正在播送一条广告:“太原晋汾大理石厂生产的晋汾牌大理石,质量可靠,实行三包……”周围静极了。
“嘟,嘟,嘟”三声,广播中:“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20点整。
”电灯亮了!
村民欢呼起来。
张军手风琴一拉,钟萍跟着唱起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一些老人哭了。
第73场、山路,晨拖拉机缓慢地在盘山的小路上行驶,靳家庄越来越远。
三明头戴柳条帽,弯腰走在盘山道的入口。
张军在车上:停一停!
拖拉机停了下来。
张军:三明,上来吧!
三明:我从这儿走,比你们快。
三明敏捷地爬上山。
拖拉机向前开去。
第74场、高家庄煤矿井口,上午新开的井口红旗招展。
崔明亮:三明,上车走吧拖拉机开了过来,三明和几个同村来的已经蹲在地上抽烟。
第75场、煤矿办公室,上午新来的矿工在桌子前排队,桌后坐着个老板模样的人。
三明也在队伍里排着。
老板将一纸合约递给一个应征矿工,他看了下,就用手指沾了印泥按在上面。
崔明亮他们在屋子的另一边整理演出用的东西。
三明排到了,他拿起一张合约径直来到表兄面前:我看不了字。
崔明亮接过纸念了起来:生死合约。
第一,富贵在天,生死由命。
本人自愿在高家庄煤矿采煤,如遇万一,与煤矿无任何关系。
第二,本着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如遇不测,煤矿补偿每人500元,给其直系家属。
第三,每人每天工资3元。
签约人韩三明、袁秋生。
崔明亮望着表弟。
三明没有说话,拿着合约回到桌前。
老板:看明白了吗?
三明:啊。
老板:好。
三明重重地将手印按在纸上。
第76场、山岗上,上午崔明亮和表弟站在山岗上。
三明:那面就是孝义。
听说晚上的时候还能看到孝义城的灯光。
崔明亮:离这么近?
三明:看着近,开车子要走半天呢。
崔明亮:你走过吗?
三明:没有。
沉默。
三明:你去过太原吗?
崔明亮:去过。
三明:我妹说她想考太原的学校,说那里有公园,还有电车。
你去过公园吗?
崔明亮:去过。
假山假水的没啥意思。
三明:电车呢?
崔明亮:也就那么回事。
三明:你的戏在哪儿学的?
崔明亮:文工团。
三明看山。
崔明亮“哇”地喊了一声。
表弟也跟着喊了一声。
第77场、井口前舞台,下午简陋的舞台前站满了矿工,两边的山上也有看热闹的村民。
一条横幅上写着“高家庄煤矿成立大会”。
崔明亮穿着张明敏式的中山装,围着围巾在唱《我的中国心》。
观众反映冷漠。
前排太师椅上坐着老板的爷爷、伯父等家族长辈,老爷子们都在闭目微憩。
站在台口的老宋望着台下骂道:妈的!
第78场、矿长室,夜屋里坐着七八个人,其中有三两个警察模样的中年人。
老板喝得满脸通红,和一群人在喝茶聊天。
老宋进来。
老板一下站起身来握住老宋的手,两个人手握手地坐了下来。
老板:今儿你能来,我特别高兴,真的特别高兴。
老宋:我也特别高兴,能给袁矿长添个热闹。
老板:别叫我矿长,见外了,叫我秋生。
老宋:哪能呢。
老板:你就是我哥,二愣去,去拿根香,我要和老宋拜把子!
老宋:不用,不用,高攀不上。
老板:你看不起我?
老宋:不是,不是。
旁边人:快喝点茶吧,醒醒酒。
老板:你看不起我?
老宋进退两难。
旁边人:今儿高兴,秋生喝多了。
老宋:知道,知道。
老板:谁说我喝多了?
旁边人把矿主拉到椅子上。
老宋:袁矿长,您看我们那个演出完了,明儿一早就走,我们那个钱?
老板:洪喜!
洪喜!
洪喜:在这儿呢!
老板:你妈个B!
咋我哥的钱你还不给?
我哥这么远来给我捧场,你咋还不给钱?
洪喜:多少?
老宋:不是说好了吗?
洪喜:150?
老板:150块?
这是在骂我!
咋能给150块?
洪喜,把保险柜打开,给我哥拿1000块出来,快!
老宋:你看怎么办?
洪喜:你看今儿第一天开张,工人每人发了5块钱的下坑钱,方方面面的花销,咋说呢,理解些。
旁边人:理解万岁!
老宋:我们这是国家单位,一场有一场的价,回去还得对账,理解些,理解些。
一公安:你们不是承包了?
这不成个人啦?
老宋:下面还有这么多张嘴呢,回去还得交团里钱。
公安:你认不认识志文?
你们文化局的。
那是我们村的。
老宋:认识认识。
公安:他们真的钱紧。
老宋:我没法交待!
老板:洪喜!
快开保险柜,钱算个什?
你妈个B,那是老子的钱,我想给谁就给谁!
洪喜:他喝多了,我也主不了事。
这样吧,抽屉里还有100块,理解些,理解些。
旁边人:差不多了,下坑的人干一天才挣10块,你们动动嘴就挣这么多。
老宋:这不是一回事。
我这样回去没法交待,还以为我私吞了呢,别人不答应。
老板:谁敢欺负老宋?
那就是欺负我袁秋生!
五儿,去,去把铁锹拿上!
我看谁敢扎歪,只要在高家庄这一亩二分地,我就收拾死他!
旁边人:没事,没事。
老板:五儿!
洪喜:你看咋办?
老宋:那就这样吧。
公安:让你们的人注意点,这矿上人杂,说不定会遇上什么事。
洪喜:你知道,下矿的都是光棍,甚事都做得出来,连羊都想干,一定要小心。
(给老宋100元钱)老宋:谢谢!
第79场、高家庄,某村民家中,夜里演员们混居一室——炕的中间用衣服垒了一条分界线,一边是男的,一边是女的,分界线两边各空着一个位置。
老宋站在屋子中间走来走去,他的铺位是靠墙的一只木箱。
老宋:他妈的这两个丧货!
炕上某:也不怕着了凉。
老宋:他妈的。
炕上某:回来了,回来了!
外面一阵响动,崔明亮和文学峰进了门。
老宋:找见没有?
崔明亮:在后面呢!
老宋上炕躺在被窝里。
崔明亮和文学峰也睡好了。
屋里一下静了许多。
张军和钟萍一前一后进来,屋里没人说话。
俩人互相看了看,脱衣服睡觉。
老宋拉灭了灯。
黑暗里传来亲吻的叭叽声,大家笑。
老宋又把灯拉开。
是崔明亮在亲自己的胳膊。
大家已没了睡意,趴在枕头上开始聊天。
钟萍:你说,尹瑞娟会在干啥?
文学峰:能干什么?
睡觉吧。
崔明亮:估计这会儿老徐又在写诗呢。
老宋:写个屁诗,肯定跟老婆在吵架!
张军:今天电视里在放《上海滩》。
崔明亮:老宋,咱们买个电视吧?
老宋:你背吗?
张军:老往深山老林里钻,都快成猴子了!
文学峰:还是原始社会好!
众人唱了起来:原始社会好,原始社会好原始社会人民光着屁股跑——第80场、村路,晨一辆煤车向前行驶,高家庄越来越远。
钟萍在车上:再见了,美丽的大山!
张军:你行了!
老宋:钟萍成诗人了。
前面大道边,一个人影越来越近,崔明亮的表弟三明头戴着柳条帽站在路边。
他好像刚才还在干活,满脸煤灰。
崔明亮跳下车:咋了?
三明展开他握紧的拳头,露出一张湿漉漉的5元钱:这个给文英,告诉她我挣钱了,让她一定要考上大学,考出去,再也别回来。
崔明亮的眼睛湿了。
第81场、山岗上,下午汽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抛锚了。
崔明亮在和司机抽烟。
司机翻了半天磁带,最后找出一盒塞进录音机,说这是最新的。
——一声火车汽笛响过,随着列车启动的节奏,音乐的旋律起来,越来越快,一个沙哑的嗓音唱了起来:长长的站台啊,寂寞地等待长长的旅程载着我长长的爱啊,喧嚣的站台啊,寂寞地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车门开着,音乐在四处飘送。
大家静静地听着。
钟萍:你见过火车吗?
崔明亮摇了摇头。
张军:附近有条铁路,咱们去看看。
大家一起向远处走去。
老宋在后面喊了几声,无奈地看着大家走远。
第82场、铁路边,黄昏铁路旁,大家静静地等着。
钟萍有些冷,张军把自己的单衣披在她身上。
远远地传来了火车的汽笛。
大家朝圣般地伫立,瞩目,看那趟西安开往北京的列车越来越近,然后又远去。
第83场、公路边,暮色中团员们回到公路边,车已被拉去修理。
大家守在路边等候。
地面上有滩漏出的机油,崔明亮划了根火柴一下点着了。
蓝色的天光中,大家看着火。
80年代中后期,夏第84场、旅馆里,下午屋里凌乱不堪,但阳光还算不错。
钟萍翻着被子:国营旅馆真脏!
老宋:凑合点儿吧。
李洪运:老宋,我没钱了,想买牙膏。
老宋:包你吃,包你住,你连买牙膏的钱也没有?
李洪运:人家下煤窑的都有个合约。
连演出的钱你都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么多天还没见个子儿。
老宋:你们是不是想分钱?
大家不说话。
文学峰:今儿是八号!
老宋:八号怎么了?
众人:平时在团里,是发工资的日子。
张军:咋跟你要个工资,倒好像欠了你似的?
老宋:行,行,行,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咱们两省心。
老宋:你们等一下。
老宋背过身,冲着墙解开皮带,从贴身短裤里拿出一卷钱。
崔明亮拿出个红旗本:老宋,我帮你记。
大家开始领钱。
第85场、镇邮电所,下午这里只有一个女营业员。
老宋:接上了没有?
女营业员:我再给问问。
老宋来回地走着。
女营业员:请问那个汾阳的接通了吗?
电话号码是224492,啊,好!
(放下电话)再等会儿吧。
崔明亮他们进来,每人拿着一件崭新的雨衣。
崔明亮:咋样?
老宋:还没通呢。
大家等着,互相递烟,看刚买的东西。
电话铃响了。
女营业员:汾阳的!
汾阳的!
老宋接过电话:秀娥?
不是。
丽玲?
猜不出来。
尹瑞娟呀!
团里谁在呀?
不用,不用,就你吧。
你帮我告下我老婆,我们在吴城呢,让她去趟街道上,把那个新换的户口簿拿回来,走的时候我忘了,刚想起来。
你等一下。
文学峰接过电话:尹瑞娟?
我是文学峰,我问你一下,冯程程和周润发怎么样了?
周润发死了?
咋死的?
钟萍一把抢过电话:尹瑞娟,你干吗呢?
还行吧,就住的地方特别脏。
吃?
吃得还行。
什么?
什么?
你跟他说吧,崔明亮,崔明亮!
崔明亮不在屋里。
钟萍:一眼不瞅,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等一下。
李洪运接过电话:瑞娟,你让老赵别忘了帮我浇排练室的花,一天两次,不要多,也不要少——第86场、私营悦来旅馆,下午这是一家私人小旅馆,小,但环境舒适。
一个小伙子靠着柜台,时不时地翻弄着一副扑克。
崔明亮、张军和钟萍进来。
柜台后面的女人:啊,来啦。
住店?
张军:你们这儿怎么算?
女人:楼上单间一晚上六块,四人间每床四块,八人间每床二块。
张军:单间能不能便宜点?
女人:好说,好说。
张军看着钟萍。
钟萍不说话。
崔明亮:我们忘带介绍信了,行吗?
女人:这是我们自家的店,介绍信和结婚证都不看。
张军:行。
女人:上楼左拐第一间。
仨人正耍,玩牌的小伙子突然问:朋友,要不要货?
张军:啥货?
小伙子从内衣里掏出一把弹簧刀。
第87场、客房内,黄昏阳光已经收起,屋里弥漫着清冷的光。
崔明亮和张军半躺在床上玩着弹簧刀。
张军:她想的肯定比较实际。
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实我和钟萍早就想跟你说,但这种事朋友有时候也插不上嘴。
崔明亮:无所谓。
张军: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钟萍推门进来,她刚洗完澡,手里端着脸盆,头发湿淋淋的。
张军:水好呢?
钟萍:一阵凉,一阵热,折腾死了。
崔明亮:让老宋明天把我们都搬这儿来吧。
钟萍:明天咱们就走了。
张军:要不你再找她谈谈?
钟萍:找谁?
张军:尹瑞娟。
钟萍:尹瑞娟这人,有时候我也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其实她心特高,你知道吗?
她偷偷去考过省歌。
崔明亮:我咋不知道?
钟萍: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三人沉默了会儿。
崔明亮:我先走了。
崔明亮走了。
钟萍和张军相互看了看。
张军过去把门插好。
俩人躺在床上。
钟萍:在外面真好,没有人看着我们。
张军:那我们就一直这样,一直在外面。
钟萍:我不!
张军:咋了?
钟萍:我要做你老婆!
张军:你就是我老婆。
俩人相拥在一起。
外面,传来街上清疏的声响。
太阳可能落山了。
第88场、邮电所,黄昏崔明亮在抽烟。
电话铃响了。
营业员:汾阳的,汾阳的!
崔明亮接过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尹瑞娟的声音:喂?
喂,喂,谁呢?
崔明亮没说话挂上了电话。
第89场、小饭馆,夜大家围着一张小圆桌在吃饭,只缺张军和钟萍。
老宋:要不要再点个肉菜?
大家:不用了,不用了。
老宋:来,明亮,干一下!
崔明亮:还是敬你一杯吧,真的。
大家举杯:干!
几个警察进来:谁是宋永平?
老宋:我。
警察:张军和钟萍是不是你们的人?
老宋:是。
警察: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90场、派出所东厢房,夜警察在审问。
张军坐在椅子上。
另一个警察在炒菜。
警察:她是你老婆?
咋证明她是你老婆?
张军:忘带结婚证了。
警察玩着弹簧刀:你带刀子干什么?
张军:刚买的。
警察:问谁买的?
张军:旅馆的人。
警察:你们是不是在搞流氓活动?
知不知道不是夫妻不能同住一个房间?
张军:不是!
警察:你承认了?
张军:我们不是在搞流氓活动。
第91场、派出所西厢房,夜这边审问也在进行。
警察:他是你什么人?
钟萍:我男人。
警察:你们怎么认识的?
钟萍:我们16岁就认识了。
我们都在文工团,刚开始是学员,后来转正,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警察:那后来呢?
钟萍:日子久了,就好了。
警察:日子久了就好了?
钟萍:对。
刚才审张军的警察端着饭碗进来:你老实说吧,男的已经承认了,你们不是夫妻关系。
钟萍咬紧了嘴唇。
第92场、派出所办公室,夜昏暗的灯光下,老宋在和一个警察谈话。
老宋:对,他们不是夫妻,肯定不是夫妻,是这样的。
我们搞慰问演出,一路演下来,你知道都在山区,哪有咱们这儿条件好。
女孩子爱个干净,要洗个澡。
这也怪我,为了给国家节约经费,找了家咱们国营旅馆,没法洗澡,他俩正在处朋友,男的么,关心一下对象,这也是人之常情。
警察:你怎么保证他们没有进行不正当的男女行为?
老宋:你不也证明不了他们有不正常的男女行为?
警察:这种事我们见多了。
老宋为警察点烟:那是,那是。
警察:我们还要调查。
明天再来吧。
老宋:那好吧,那你给我写个证明。
我们这可是在搞精神文明建设,在宣传党的政策,耽误了,总得有个证明吧?
警察想了想:这么着吧,女的我们先放了,如果今天晚上没什么事,男的明天就回去了。
他手里有刀,我们要等一等!
老宋: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育我的人。
第93场、公路旁,晨七八个人围着行李,一言不发。
不时有车经过。
张军和老宋从远处走来。
钟萍一动不动。
张军走过来:你没事吧?
钟萍扬手给了张军一个耳光,转身沿公路行进。
大家惊呆了。
崔明亮连忙跟着钟萍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你要去哪儿?
钟萍突然停下,哭着:我能去哪儿啊?
第94场、汾阳,裁缝铺,黄昏太阳已经落山,屋里已经亮起了灯。
崔明亮他们在老宋的带领下在量体裁衣,制作新款演出服。
李洪运:光有衣服不行,乐器什么时候拉?
老宋:很快,很快!
李洪运:老是个很快,老是个很快,都是电子的东西,我们不得花时间学?
张军:没什么难的。
老宋:张军,钟萍呢?
张军:一会就来了吧。
崔明亮:做衣服还迟到,怎么回事?
她不是最爱做新衣服吗?
几个客人进屋来找老宋聊天。
第95场、汾阳,钟家,中午张军和崔明亮站在钟萍的屋里。
钟父:(边干活边说)你们到底咋啦?
我不知道也不管。
别看我是个老鬼。
你们搞对象,不跟我说。
不搞对象了,就来找我。
不过,我女儿我支持她,她爱上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她有本事,我就支持她。
别看我没文化。
没文化,还是有一点进步思想。
张军:行了,别说了。
崔明亮:她到底去哪了?
她总该和你说一声吧?
钟父:腿长在她身上,又不是长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
张军:老鬼,你也不着急?
钟父:我急什么?
张军:我掴死你个老鬼!
崔明亮拉住张军。
钟父:后生,我不经你掴。
你掴了我,你这辈子就给我付医药费吧。
第96场、汾阳,饭馆,中午小饭馆里异常吵闹。
崔明亮一家围坐在一张圆桌边。
崔永红:爸,能不能多点几个肉菜?
崔父:今儿你哥掏钱,你问他。
崔明亮:点吧。
崔母:咱家第一次上饭馆就是你哥掏钱。
崔永红:妈,你说得我都不敢吃了。
说话间文英表妹背着书包进来。
崔明亮:这么晚,老师又拖堂了?
文英:教我们语文的那个榆次家,可讨厌了,一上课先说半天闲话,快下课了又讲,老拖堂。
崔明亮:榆次家?
他长什么样?
文英:个子挺高的。
崔明亮表情复杂,稍顷,掏出钱:对了,你哥让我把这个钱给你。
他说他挣钱了,让你一定要考上大学。
崔明亮手里捏着10块钱。
文英接了过来,低头吃饭。
一家人吃着饭。
文英吃着吃着眼泪涌了出来。
崔明亮:咋了?
崔母:用功学吧,别的不要多想。
第97场、汾阳,钟家门前,夜醉醺醺的张军敲门,又喊又骂。
第98场、汾阳,文工团某小屋内,下午杂乱的电声乐器的排练声。
李洪运等人正在熟悉老宋刚买回来的二手电子乐器。
李洪运:大家好了吗?
屋里静下来。
李洪运:起!
音乐响起,是悲叹的《是否》。
第99场、汾阳,文工团院里,下午旁边房间里传来《是否》的音乐。
尹瑞娟和张军站在院子里,为花浇水。
尹瑞娟:她能去哪儿?
过几天就回来找你了。
张军:我要排练了,就这儿。
逆光中尹瑞娟擦汗,忧郁的神情。
第100场、汾阳中学,教师宿舍,夜屋里的录音机正放《蓝色的多瑙河》。
周力:你别担心。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的面,再说你这么漂亮。
尹瑞娟:你跟你爸妈都说什么了?
周力:我没说什么,他们总在问。
你爸能不能也一起去?
尹瑞娟:我爸怎么去?
他工作又走不开。
周力:将来迟早也得离开。
尹瑞娟:要不你调到汾阳来吧?
周力:要调也该你往榆次调。
尹瑞娟:那我爸咋办?
你想过以后的事吗?
他老了,要病了,我离得那么远?
周力:你爸不是说了吗,你走得再远,他也高兴。
尹瑞娟叹了口气。
周力:你看你这样子,都快成娜拉了。
尹瑞娟:什么娜拉?
周力:娜拉是个人物。
那(挪)威你知道吗?
那儿有个剧作家叫易卜生,他写了个剧本,叫《娜拉》,写一个妇人,勇敢地出走,离开她的家庭,去追求。
你也学学她。
我有这本书,在家里,等去了榆次拿给你看。
尹瑞娟:你还看过这么多剧本?
周力:艺术都是相通的。
尹瑞娟:你家叫啥路?
周力:红旗路呀。
尹瑞娟:路和街有啥区别?
周力:在我们市里,东西向的叫路,南北向的叫街。
你记住,我家在红旗路18号,在火车站坐11路就到了。
到时候你可别丢了。
尹瑞娟:你把我当傻子了?
周力拿出一个发卡:给你。
尹瑞娟:你又花钱。
周力:这算什么。
第101场、榆次,红旗路,上午这是一座中型城市,马路要比汾阳宽许多。
尹瑞娟和周力走在街上。
刚开始两边还是灰色的单位建筑,越走道越窄。
尹瑞娟皱起了眉头。
周力:你爸是哪一年出生的?
尹瑞娟:我爸?
今年51了。
周力:那你进门要叫我爸伯伯。
尹瑞娟:唔。
第102场、榆次,周力家,中午一家人在吃饭。
平柜上摆着尹瑞娟的照片。
周母:我们家是很民主的。
周力愿意找外地的,我们也尊重他的意见。
周父:这是榆次特产,罐子鸡,尝一尝。
尹瑞娟:谢谢。
周母:你母亲是怎么过世的?
尹瑞娟:得病。
周母:什么病?
尹瑞娟:大夫也说不清楚。
好几种病。
周父:周力,下午带小尹去看看建行大楼,这儿最高的,有17层。
周力:盖好了?
周父:盖好了,盖好了。
周母:周力你明天带小尹去见一下马阿姨,她看着你长大的,特关心你的事。
你俩顺便在马阿姨那儿做个体检,县里的条件不好,你看你这么瘦。
顺便也让小尹做一个。
尹瑞娟默默地吃着东西。
第103场、榆次,长途汽车站,黄昏尹瑞娟拿着包要走。
周力:能告诉我为什么?
尹瑞娟:想回家。
周力:这不是有你的家吗?
尹瑞娟:你回去吧,要不你妈该担心了。
周力:我妈那人就那样,她也是好心。
尹瑞娟:你妈说得挺对的,我妈47就去世了,我小姨今年也没了,是啊,没准我们家族真有遗传病,别连累了你!
我们都不小了,好好想想。
周力:那我送你回去。
尹瑞娟:不用。
周力想上车。
尹瑞娟:你让我一个人想想吧。
第104场、长途汽车上,黄昏汽车在公路上疾驶。
车窗开着,风吹动尹瑞娟的长发。
音乐起,是《血疑》的主题歌。
窗外的景色在飞速移动。
第105场、汾阳,尹家,夜电视里在播《血疑》。
山口百惠正和三浦友和哭天喊地爱着。
阿姨来了:小尹,今天来特别不好意思,你看这事也没成。
阿姨以后再给你介绍更好的。
不过这回吹了也好,这种人,他让我把他送你的东西给拿回去。
尹瑞娟:没事。
本来也不应该要人家的东西。
两人沉默。
尹瑞娟收拾起礼物,用一块纱巾包好。
阿姨正看着电视:你看人家外国人找对象,这才叫,唉——尹瑞娟笑笑。
第106场、汾阳,邮局,上午邮局里人不多。
穿着税务局制服的尹瑞娟趴在桌子上填着包裹单。
尹瑞娟(画外):周力,你好!
想必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定干得很出色吧?
上次还你东西时忘了发卡,对不起,现寄去,请收好。
《娜拉》那本书我借到了,没看下去,还了。
《是否》的音乐渐起。
第107场、汾阳,税务局会议室,夜空荡荡的会议室,尹瑞娟一个人在收拾。
收音机里在播《是否》。
音乐中,尹瑞娟收拾房间的动作渐渐变为舞蹈。
寂静的时光,一阵令人心痛的舞蹈。
第108场、汾阳,街道,晨《是否》的乐曲在延续——尹瑞娟骑着一辆红色的轻骑摩托,行驶在灰色县城街市上。
崔明亮(画外):各位朋友大家好!
请观赏深圳群星艺术团为您带来的一台歌舞晚会——80年代中后,秋第109场、演出大棚内,夜印度歌曲《吉米、吉米》的歌声中。
李小娟、李小娥一身印度服装在跳印度舞。
台下一帮小流氓在起哄——当歌唱到“吉米、吉米”时,他们做着下流动作喊“来吧,来吧”。
一边看着的崔明亮直冒火。
第110场、某城乡结合部,大棚前,黄昏入口前支着一张桌子,崔明亮学着南方口音在广播——崔明亮:动人的情歌劲舞,迷人的时装表演,请您来观看,还有短短的三分钟——还有两分59秒——一个小流氓抱了一箱健力宝过来:给我叫一下李小娟。
崔明亮不理他。
小流氓:给我叫一下李小娟。
崔明亮还是不理他。
小流氓:你耳朵聋了?
崔明亮这才停止广播:你跟谁说话?
小流氓:四眼,你炸毛?
正好有人来买票,崔明亮径自卖票去了。
小流氓拿过话筒:李小娟,小娟,到门口来一下,到门口来一下。
崔明亮一把夺回话筒。
小流氓:牛B。
李小娟走出来。
小流氓:这是我老大放给你的健力宝。
正好李小娥也出来了。
小流氓冲着小娥:你不能喝,是给你姐的。
姐俩:拿回去!
小流氓:反正放这了。
(边走边回头)还有短短的1分27秒。
崔明亮:你妈了个B!
小流氓也不急,抄起块砖头走回来,照着崔明亮的脑袋直直地抡下来,擦着头发停住。
小流氓:盖死你!
崔明亮愣在了那里。
小流氓回头边走边说:还有短短的45秒。
老宋从里面出来:你们俩惹的事,你俩给我抹平了。
李小娟:崔老师,没事吧?
崔明亮:别叫我老师,叫名就成。
李小娟笑笑。
崔明亮点烟。
李小娟拿过话筒:轻歌曼舞,还有短短的3分钟,还有两分59秒——第111场、大棚内,后台,上午舞台下的空隙是团员们搭的临时铺位。
二勇扛着行李进来:明亮!
明亮!
老宋,老宋!
众人的脑袋纷纷从被窝里探了出来。
老宋:来入伙啦?
欢迎欢迎。
二勇:老宋,还好吧?
崔明亮:现在得叫宋经纪人。
老宋掏出张名片:好说,好说。
崔明亮:你咋回事?
二勇:想出来就出来了呗。
张军现已长发飘飘。
老宋:你这打了几年台球,来我这儿支案子啦?
二勇:给你开开眼!
(做了几个霹雳舞动作。
)大伙兴奋起来。
老宋:你这是哪儿的舞?
二勇:美国。
老宋:你去趟美国?
小伙子厉害了,还会跳美国舞?
李小娥:教教我。
二勇:跳这舞可有行规,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第112场、小酒馆,夜李小娟、李小娥、崔明亮、二勇和张军在一块喝酒。
不知为什么,二勇哭了。
小娟、小娥也在哭。
小酒馆里人进人出。
厨师不时从厨房里出来从笼子里抓只野鸡、鸽子。
第113场、大棚里,日李小娟和李小娥在做饭。
二勇走过来:又是面条。
老宋在一旁:怎么,你想做?
二勇:真难吃。
李小娟:面条就是这个味,还能做出什么花样?
老宋:嫌难吃?
二勇:难吃。
老宋:那咱们还吃,明天就做得好吃了。
崔明亮过来,兜里鼓鼓的:小娟,要不咱们把这个做了吃吧?
小娟:什么?
崔明亮从兜里掏出一只鸽子。
小娟:你偷的?
崔明亮:啥偷?
拿的,顺手。
小娟:你杀。
崔明亮捧着鸽子:今天又不是我做饭。
老宋,你来。
老宋摸了摸鸽子:二勇,二勇,你来吧。
第114场、大棚前,中午大棚前是一片空荡荡的场地。
崔明亮双手捧着鸽子,后面跟着一溜人。
崔明亮站在空地中央,一松手,把鸽子放了。
大家抬头看着鸽子飞远。
第115场、服装市场,中午崔明亮和李小娟在服装市场转悠。
小娟:帮你参谋,我起码也得知道给谁买的呀。
崔明亮:以前的。
小娟:以前的啥呀?
崔明亮:以前的对象。
小娟:还挺重感情的。
崔明亮:咳。
崔明亮转身唱了两句《一生何求》。
传来了二勇的歌声: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
崔明亮和李小娟见二勇带着李小娥也在这里转。
第116场、大棚舞台,夜在《莫尼卡》的音乐中,二勇、崔明亮、李小娟、李小娥依次上场。
老宋:欢迎光临华北第一大棚--台下挤满观众。
崔明亮唱起了《一生何求》,李小娟、李小娥跟着伴舞。
第117场、大棚前,中午团员们端着碗在大棚前吃饭。
上午滋事的小流氓领着一帮人骑着自行车过来,单腿撑地支在李小娟面前:娟娟。
李小娟端着碗回身进了大棚。
小流氓:小娥,你给你姐夫去把你姐叫出来。
李小娥端着碗也进了棚。
小流氓从自行车上下来:老宋!
老宋从棚里出来:刚过来?
小流氓:你不认识我,别跟我套近乎。
你们都听着,我要跟小娟处对象,今后咱不是亲戚也是朋友,互相给个面子。
老宋:你是谁?
人家认识你吗?
小流氓:我这会儿还有事,一会再回来认识。
(说完跨上车走了。
)第118场、大棚里。
后台,夜李小娟和李小娥在陪几个流氓喝酒。
崔明亮和张军装着在和相李红丽聊天,偷偷观察着情况的变化。
老流氓:大南门这带,原来我们不来这玩,我们是河西的。
有一次在南宫看录相,和大南门的人打了起来,我一个拼他四个,拼完这带就归我了。
李小娟:来,敬大哥一杯。
老流氓:喝,喝!
大家喝。
小流氓:有一次湖滨前面来了两个蹭子,把我们的一个朋友给骗了。
我大哥去找他们,他们还炸毛,那次动枪了。
派出所现在老盯着我大哥,要不那帮忻州小子哪敢在火车站混。
李小娟:干什么都不容易,你看我姐俩出门在外,抛头露面的也不容易。
老流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大家干杯。
老流氓:走,咱们跳舞去。
李小娟:不行,不行,一早还要演出呢。
老流氓:没事。
李小娟:经纪人会说我。
小流氓:就那个大胡子,盖死他!
李小娟:可别,他是我老师。
老流氓:走,走。
李小娟看着崔明亮:真的不行,你问他。
崔明亮:真的不行。
老流氓:你说的,真的不行。
二勇:是真的,是真的。
我都刚来,不好做。
老流氓指着二勇的鼻子:好,是你说的,我们走了。
(说完扬长而去。
)崔明亮:刚才你怎么让他指着你的鼻子?
二勇:那怎么了?
又不少一块肉。
崔明亮:掴死他!
二勇:你怎么不掴他?
李小娥连忙打圆场:都是我们不好。
二勇:妈了个腿,大爷第一次为女孩打架。
崔明亮:算了吧,你还没打呢。
第119场、大棚。
舞台上,下午崔明亮在唱《站台》。
那群流氓在台下起哄,不停地往台上扔东西。
崔明亮在音乐的间隙,一口气喝光一瓶啤酒。
台下的掌声和哄闹混在一起。
崔明亮继续唱歌。
一只扔来的苹果击中了崔明亮。
崔明亮沉着地走下台,出其不意地给了为首的流氓两个响亮的耳光,旋即转身返回台上。
小流氓要冲上去要打崔明亮,被老流氓止住。
老流氓伸出双手鼓起掌来,小流氓也没头没脑地跟着拍起了巴掌来。
第120场、大棚里,夜崔明亮正在学新歌。
一伙流氓冲进来,一顿拳脚把崔明亮和二勇打得半死,然后扬长而去---李小娟扶着崔明亮直流眼泪:对不起。
老宋:走!
盖死他们。
众人忙把他拉住。
李小娥见姐姐哭,也跟着哭起来:都是我们不好。
长发披肩的张军喝得醉熏熏地回来:咋了?
老宋:你妈了个B,你去哪打醉拳了?
跟个妖道似的。
张军:你妈了个B!
老宋:我盖死你!
张军:我掴死你!
崔明亮在地上:你妈了个B,都有病!
第121场、录相厅,夜黑暗中,崔明亮和李小娟、二勇和李小娥相拥而坐。
崔明亮和二勇头上都缠着绷带。
荧屏上正演《英雄本色》,周润发双手握枪,神勇无比。
第122场、佳县。
县城,上午一辆卡车驶入灰色的县城。
崔明亮、李小娟姐妹和大家一起坐在车上。
第123场、佳县。
城关粮站,上午老宋:你们主事的呢?。
一职员:过河了。
老宋:去山西那边了?
职员:对,买摩托去了。
老宋:想占占你们前面的场子。
职员:我们做不了主,等明天吧。
张军:咋办?
老宋:贼不走空,总有办法。
第124场、佳县。
集市边的空地,下午崔明亮和二勇头缠绷带,坐在驾驶室里抽烟,外面传来《路灯下的小女孩》的音乐。
二勇:妈了个腿,老子刚出江湖就给掴。
卡车的车斗变成了舞台。
李小娟、李小娥在车斗上舞蹈。
县城里人来人往,径自奔忙。
第125场、佳县。
粮站站长家,黄昏近夜张军和老宋去送礼。
站长不在家。
老宋把礼物交给站长的小孩,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126场、佳县。
粮站站长家楼下,黄昏近夜张军和老宋一下楼就遇到了站长。
站长骑着刚买的摩托。
几个人寒暄了一番。
老宋玩起了摩托。
张军在看山。
第127场、黄河渡口,下午张军贴完海报,回身望着黄河。
己经是秋天,风吹动张军的长发。
临河远眺,河面上有船只来往。
船工在奋力划浆,船上满载的大纸箱上印有“Panasonic”的字样。
第128场、大棚后台,晨老宋:崔明亮,你醒醒。
崔明亮从被窝里钻出来。
老宋:张军走了,你知道吗?
崔明亮慢腾腾地点上根烟:知道。
老宋:他怎么了?
崔明亮:不想演了,走了。
不很正常吗?
李小娟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吵什么吵?
一大早的。
第129场、城墙上,下午音乐延续。
张军和尹瑞娟走在城墙上。
两人在一段破城墙前站住。
两人无语。
80年代末,冬天第130场、内蒙与陕西的交界处。
草原,黄昏草原的边缘。
一辆卡车在缓慢地行进,车斗里崔明亮他们缩成了一团。
车突然停了下来。
驾驶室里的收音机正在播送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有一股西伯利亚的寒流,将从蒙古大陆的中部--大家跳下车来一边活动身子,一边听着天气预报。
草原上一片萧瑟,地平线那边有北风吹来。
老宋沉思良久,然后下了决心:我们回去!
大家默默上车。
汽车转了一个圈,朝陕西的方向开去。
崔明亮在车斗里望着草原,目光迷茫。
李小娟冻得在颤抖,崔明亮用自己的大衣把她裹在怀里。
第131场、长途汽车站,上午很多人在往汽车上挤。
崔明亮他们没挤上去。
第132场、小镇酒馆,夜陌生的小镇,昏暗的酒馆。
老宋和崔明亮在灯下喝闷酒。
酒馆老板乏味地拨着算盘。
崔明亮站了起来:看看电视吧!
电视打开,正在播电视剧《渴望》。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提起了钟萍:她咋啦?
老宋:大家能在道上一起跑也算是缘分,可我年纪大了,在江湖上跑不动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家另谋高就吧。
大伙儿喝着酒,互相道别。
李小娟喝多了,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崔明亮在一边安慰她。
李小娟: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家。
崔明亮不知该说什么,稀里糊涂也哭了起来。
二勇和小娥也哭了。
二勇含着眼泪:别哭,别哭,不在天长地久,只在曾经拥有。
第133场、汾阳县城,黄昏汽车在行驶,离汾阳城越来越近。
第134场、汾阳。
崔家,夜母亲:你们演出咋样?
崔明亮:很不景气。
现在大家都有电视看,天天听毛阿敏唱歌,谁还买票去看演出。
母亲:那就不要走了,留在家里。
崔明亮不作声。
母亲:去看看你爸吧。
崔明亮:他年三十都不回来,我不去看他。
母亲:听说他在公路边开了个汽配店,生意也不景气。
崔明亮:我看你们应该好好谈谈。
母亲:有什么好谈的。
二勇来了:明亮,有人想见你。
崔明亮:不用了吧,好马不吃回头草。
二勇:你是好马?
崔明亮抽着烟。
第135场、崔家门口,晨崔明亮推门而出,门外大雪纷飞。
崔明亮扫雪。
第136场、汾阳。
街上,上午雪越下越大。
崔明亮一个人走在街上。
第137场、尹家,上午崔明亮和尹瑞娟相对而坐。
崔明亮站起来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
第138场、崔家,中午崔明亮在院子里指挥人打炉子,搭帆布棚,准备婚礼。
二勇匆匆进来,在崔明亮耳边低语。
明亮急忙跟二勇离去。
第139场、公路边的小饭铺,下午阳光撒在餐桌上,一杯开水在冒着热气。
李小娟静静地坐在桌子的一边,可以看得出她远道而来,脸上泛着疲惫的红晕。
崔明亮坐在她对面,掏出烟卷,李小娟已经为他划着了点烟的火。
两人面面相觑。
李小娟:要结婚了?
崔明亮:唔。
李小娟:挺好的。
长时间的沉默。
李小娟:不早了,我回去了。
第140场、公路边,下午李小娟是骑自行车来的。
她推着车沿公路走着,崔明亮跟在后面。
李小娟收住脚步:没事的,你回去吧。
崔明亮沉默不语。
李小娟骑上车,渐渐远去。
崔明亮的面孔。
当代,春天第141场、崔家,夜一盏大瓦数的灯亮着,母亲坐在床上在为崔明亮缝被子。
崔明亮:明天我去趟汽配店,把我爸叫回来。
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怎么着他也是我爸。
母亲:你也是半辈三十要结婚的人啦,你自己定吧。
第142场、汽配店,上午一个麻利的中年女人在收拾小店。
她头上习惯地还戴着蓝色的护士帽,帽上印着:机械厂卫生所。
崔明亮走了进来。
女人愣了一下:来啦。
崔明亮:我找崔万林。
女人:你爸进货去了。
崔明亮:你让他回趟家。
女人:好,一定,一定。
第143场、公共汽车上,上午初春。
公共汽车行驶在宽广的公路上,两边的树上爆出了嫩芽。
崔明亮和尹瑞娟并肩坐在车上。
尹瑞娟已显出身孕。
俩人看来很幸福。
尹瑞娟:要是女孩,你咋办?
崔明亮:人家说了,太原的B超也不会告诉你男孩女孩。
尹瑞娟:你们男的都喜欢男孩。
崔明亮:男的长大了省心。
尹瑞娟:我看你就不省心。
汽车在初春的大地上行驶。
车停了,上来一个女人,是李小娟。
崔明亮起身给她让座。
崔明亮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坐在一起。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又启动。
崔明亮手扶栏杆,看着窗外。
第144场、徐团长家,上午原来的文工团员在这里聚会。
徐团长:你们有谁知道钟萍在干嘛?
崔明亮:鬼知道。
尹瑞娟:问她爸,她爸也不知道。
二勇:她也不想我们,也不回来看看。
张军:可能我们在想她的时候,她也正在想我们。
大家散去。
徐团长起身送客。
空空的房间。
卡拉OK还在继续放,这首是《是否》,荧屏上出现的卡拉OK女郎是钟萍。
第145场、崔明亮的家,下午崔明亮在沙发上睡着了。
尹瑞娟抱着孩子,孩子在哭。
水开了,水壶发出呜呜的警报,听上去象火车的汽笛。
孩子停止了啼哭。
尹瑞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起水壶往暖瓶里灌水。
孩子又哭了。
水壶里还剩了些水。
尹瑞娟把水壶放回煤气灶上,拧开火。
冒着白汽的水壶发出了长长的汽笛般的鸣叫。
孩子笑了。
画面隐黑黑底字幕:1999年,汾阳通了火车,铁路穿过距县城四十里外的一个村庄。
有时刮风,能听到汽笛的声音。
三星半。我读不懂贾樟柯的伪纪录片拍摄法,虽然片中很多场景是小时候见过经历过的,可是搬上荧幕后显得那么陌生和疏离。赵涛还是24城记里最美。
不喜欢,很不喜欢。瞎胡闹简直了。没有故事没有典型人物,谁是主角?一个无意义的镜头拉无限长,看这个我都快差时症了,崩溃。中国电影这样下去永远没法赶上好莱坞水平了⋯⋯
第二遍看没有第一遍时那么感动
节奏实在无法忍受…
歌曲、广播、电影等很多八十年代的元素构建的时代记忆。抽烟、烫头、穿喇叭裤,再然后是穿上一袭红裙在伟人照片面前跳起了斗牛舞,彼时的这些年轻人就像这一抹鲜红,极具活力,而发型、服饰等改革开放的新事物正在古城里缓慢延展。文工团也开始实行承包制,于是他们在汽车的往返间继续进行自己的演出,而演出也由火车开赴韶山变成演出前高喊保卫党中央,最后变成虚假的深圳霹雳舞团,跟着时代的节奏,又有了一种偏离感。坐着汽车不断演出,终究,他们也在时代的的列车里找到各自的站台下车。二十年后,七八个孩子。曾经的理想与爱情,也要走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常,是一种迷茫的落寞。
情节散乱拖沓,杂乱无章,抓不住重点,搞不清楚导演想表达什么。电影不像电影纪录片不像纪录片,浪费我两个多小时。多的一星给里面几首还不错的老歌。
贾樟柯早期作品总是这么一种马马虎虎的味道,大概那个八十年代就是马马虎虎的。人们在时代中好奇迷惘地前进着,跟没人要了似的。
那是我一直想要过去看看的年代。
相比小武人物多跨度广,情节架构更加庞杂,几乎一场一镜,流行音乐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虽然说改革开放和新旧交替的这个主题我很喜欢,但是这片子太散太缓慢,终于到我即将无法忍受的沉闷高潮点结束。
忍着巨大的无聊终于看完了只是里面的场景很能勾起小时候的回忆
电影的主体一个是群众,一个是音乐。十年,两者都在变迁。小县城里长大的人,对能带人去向远方但从未见过的火车有着憧憬,因而等待而狂奔,却终究失之交臂,未能离开这座城,只可在类似汽笛的水壶声中归于平淡。“红”的追逐同样如此。二十年后再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
改革开放下的山西小镇为背景,通过反映文工团颠沛流离的命运,再现了中国转型期历史下人们生存状态,把大历史中处在边缘角落上的小人物韵味捕捉得非常准确。从样板文艺到流行歌曲的流变,符号鲜明的音乐强化与铺陈,既暗示了电影叙事中的时间段落,也激发起人们恍若隔世和无限怀念的情感。几乎全是中景全景,没有特写,人物的面目和悲欢都沉淀到了时间潜流里。片名站台来自于歌手刘鸿同名歌曲, 隐喻一代人在历史进程中的悬浮状态——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登上现代化的火车,却困于现实的滞后性,只能在站台上等待。文工团成员对远方的想象与县城封闭空间的冲突,构成存在主义式的精神困境。
寒冷潦草贫穷匮乏出溜屁哑炮。毫无美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和妈妈一起看,妈妈说不说剧情,里面很多场景的确很还原,比如吃脑浆这种事情,还是确有其事的,现在人看了可能很多点看不大懂,但ta们是懂的。看了心里抓的很(尅艹)。
熬夜看完站台,太长了,没点耐心还真看不完。拍的很写实,很像模糊记忆中的80年代。印象最深的是三明和双胞胎,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和在外讨生活的姐妹,还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在大浪淘沙的时代中浮沉,如果一粒微尘一只蚂蚁……
那代中国人所经历的人事物都有惊人的相似性,贾樟柯用了他几乎能想到的方法来插入他记忆中时代所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的流行音乐和物件细节,越走越远的人总归还是回到了原点,本片不管是从技术还是创作主题上都算是导演最巅峰时期的代表作了,期待《天注定》
看了别的博主推荐过来的 之前也看过三峡好人和世界 这部说实话没什么共鸣啊 不推荐90后00后观看 感觉可能是80前的青春吧 全片也没个字幕 虽然山西话和河南话有点像 但是听起来很费劲 基本一半的台词不太懂 说说剧情 基本没什么太具体的剧情 很琐碎 都是生活细节 如果说有条主线的话 大概是男主文工团进城闯荡又回来的故事 感情线是男主一对 男二一对 就记得男二带着女朋友去打胎了 男主基本和他爸一样 话很少 不表达 整个片子也比较压抑 基本上只有成吉思汗响起来的时候欢快点 追火车那一幕 说实话我觉得是有点假的 如果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儿我信 这基本也是国外电影套路 都这么大人了 又不是没出过门 搞得好像火车是唯一通往外边世界的路一样 个人觉得记录意义远大于观赏价值的 想给2星的算了还是3星把
看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是再也看不下去了……sigh
剧情确实很拖沓,但演的是80年代拖沓也正常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梦想被时代一点一点的磨灭,人也就没有了追求理想的劲头儿,这么冗长的电影,要表达的只是时代的悲哀,略显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