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言:此前对韩国导演洪常秀和他的电影一无所知,更别说他那些移情别恋史与花边新闻了。
这样也好,至少在看片时能没有太多先入为主的意识干扰。
加之近来不止一两个人推荐这部《小说家的电影》,于是便找来一看。
总的来说,以本人浅薄的电影素养和愚钝的思想感悟力实在看不出这部电影的过人之处。
倒是对电影里人物那尴尬的对话、狭隘的视野以及封闭的朋友圈记忆犹新。
而在我看来,片子境界高低便取决于导演是要主动表现出这些尴尬、狭隘与封闭从而达到一种批判讽刺效果,还是完全无意识的反应。
(注:本文纯属作者个人观点阐述,只做借鉴参考,尊重异议)文:太虚宫编辑:Mr.Friday图片:网络一、 尴尬对话的根源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感觉到了片中人物对话的生硬与尴尬。
当然,你可以说小说家偶遇“导演夫妇”那场戏的尴尬是电影导演有意为之,毕竟角色双方之前有些矛盾。
但其它部分就说不准了——比如开端小说家跟店员学手语,老板娘在一边尴尬地跟着比划;比如小花园里碰上女演员后几个人站在那里半天的互赞;再比如说小说家给俩人讲了半天连对方都没听懂要干什么的电影构思……
大家看出来这尴尬的根源了吗——这群作家、导演、诗人、演员凑在一起,基本上全在说“客套话”,打“龙门阵”,唯独就没聊电影、艺术、文学本身。
换句话说,他们聊天没有主题,更别说还有什么实质性的矛盾张力与观点思考了。
(唯独那次在小花园,小说家对导演奉承女演员怀才不遇的一顿痛斥……可大家设身处地想想:几个人都不是太熟,多年没见,况且是在户外公共场合,难道导演说几句客套话有错吗,好家伙,小说家冷不丁劈头盖脸一顿骂,还当着人家老婆的面。
就这样,人家导演还是和和气气地回敬。
至于小说家你说她有个性吗,不然——导演夫妇走后,她不还是对着女演员一通“我很欣赏你”、“你是我所喜欢的演员”之类奉承客套话!
)而就数量而言,这绝对是一部“语言类”电影了——聊天对话占了电影的绝大部分时长。
试想:90分钟内人物一直在互相说着“我欣赏你呀”、“我读过你所有作品呀”、“我是你的粉丝呀”之类客套话,角色能不尴尬吗!
演员能不尴尬吗!
观众能不尴尬吗!
你当然可以解读成:人家这个圈子就是这么说话的,人家都是素质很高的文化人!
总不能都学那种欧美电影里小痞子的说话方式吧!
对此“星期五文艺”曾做了篇“语言类电影”的推荐文章,大家可找来其中的电影对照鉴赏——可以说那些电影基本上也是对话占主导,但对话内容主题观点与矛盾冲突很清晰(昆汀式对话例外),最多客套话也就起个转场过渡作用。
回头再来看此片——如果说电影有一条逻辑故事线,那自然是小说家到访小城后的经历了,说白就是她碰上的那一系列人串成的情节线。
而正是这些人的身份,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暴露出了小说家的“视野”和圈子。
二、 小说家碰到的人决定了其视野小说家的视野是个什么东西,以及它说明了什么问题?
在此我们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电影中,主观视角下,小说家的世界里只有那些作家、诗人、导演、明星演员,最多再加上个书吧里的打工文艺青年。
反过来讲作家看不到其他人,比如说工人、农民、混混、盲流等人士,她只能看到自己圈子里这些人。
有人会质疑:你这是强词夺理。
人家导演这是极简主义,象征手法。
极简和象征这两点我完全同意——删选人物本身就是一种极简做法,而导演在片中反复强调的人物身份(作家、艺术家、演员等等)也是象征的体现。
但请大家注意:美国导演贾木许的电影也是人物极简,但其所选取的人物身份绝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式的多元阶层;(贾木许电影同样以主观视角展示情节,以主角+经历的每个人为节奏与轴线。
参考《低成本大导演典范:谈贾木许电影的极简主义与极不简单创意》)中国作家鲁迅的几乎每篇小说都是象征性的人物选取(而非个体写实),但要知道这些笔下人物均是放在一个批判讽刺的位置上。
那么,这个《小说家的电影》导演用意何为呢?
导演把小说家乃至他那个圈子放在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位置上呢?
说实话,赞美、树立、标榜迹象犹在,但讽刺与批判,本人看不太出来。
又有人会质疑:你说小说家视野就局限在作家、诗人、导演、明星演员那些个人里。
不对!
片中还有个在窗外看眼的小女孩儿呢!
她可能没有身份吧!
的确这个角色更为抽象,但导演意图不难看出——他借演员表情台词表达了出来——纯洁、可爱。
要知道,这个纯洁可爱可是跟女演员捆绑在一起的额!
加上之前导演夫妇的反面色彩树立,综合看来,导演赞美这个群体圈子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或者说:电影中小说家的狭隘视野是导演无意识暴露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三、 人物的职业标签与话术之于现实退一步来说,即便人物视野是片长和其它元素所限,导演无法在90分钟内把文学、电影乃至艺术本身说详说透,但人物自身的矛盾与虚伪性仍显露无疑,比如说片中那个学电影的男青年和女演员,前脚还在对小说家的电影构思表达出兴趣和认同,后脚却处处表现出了没明白小说家想要拍什么;小说家自己前脚说自己会有个基本的故事框架(声称那不是纪录片),可后脚却说自己还没想好故事是什么;女演员前脚说戒酒了,后脚就喝醉了……这可跟现实中的那些“艺术家”、“文艺青年”太像了——他们对作品说不出哪好,没有什么观点,就是喜欢;在生活上总是把事情挂在嘴上,比如说我要戒烟戒酒,我要怎样怎样,以此增强仪式感;就连话术都一模一样——“我是你的铁粉”、“我看过你所有作品”、“见到你太荣幸了”、“你的作品对我影响很大”……说来说去就是不说为什么喜欢,影响在哪,没有异议,没有理性与专业批判。
那么为什么都是这些客套话呢?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互益者。
圈子里的互赞能强化他们的身份与存在感。
四、 互相点赞与朋友圈背后体现出来的封闭但凡提到圈子,那就是一种封闭空间,这个封闭空间能起到扬长避短、互帮互利以及遮丑的功效。
一旦开放式,比如说索伦蒂诺《绝美之城》里男主对行为艺术家创作动机的刨根问底;比如费里尼在《甜蜜的生活》里让男主去妓女贫民窟里过一夜;再比如安东尼奥尼在《夜》里让男主一夜沙龙聚会后坐在户外长椅上哭泣,那些作家、艺术家、中产精英的华丽文艺表象就会成为一种讽刺,成为导演视角下的批判与反思。
如此,这部《小说家的电影》从某种程度倒是演绎出了朋友圈的实质。
五、 日韩文艺片纵观近些年来国际上拿大奖的那些日韩文艺片,我认为其中很多都多多少少流露出了一种小资、精英、文艺式的自命不凡(或者说无病呻吟)意识与狭隘视野,包括前些年获奖的《寄生虫》,包括今年的《驾驶我的车》(即便角色被贴上了“底层”、“工薪”、“屌丝”的标签,但他们的思维却是小资、精英、文艺式的)。
至于这些流露出来的感觉是导演有意还是无意的,是标榜还是自嘲,不得而知。
(一)《在你面前》中,李慧英对约她见面的导演说:“导演,您的电影就像小说,短篇小说。
”我怀疑就是在拍这段时,洪常秀就动念拍部“小说家的电影”。
将前面电影中某个创意,发展成后面一整部电影,前面例子有《江边旅馆》之于《草叶集》。
(二)《小说家的电影》是洪2022年推出的两部影片中前一部,是他制片生涯第27部长片。
此时,全世界被限制在口罩内,电影工业近乎停摆,产品稀少。
这未能阻止狂人洪常秀的脚步,他反而轻装简从,跑得更快,接连一年两部。
(三)这部电影能够很好地帮我理解洪常秀是如何处理真实与虚构的关系的。
这也是理解与金敏喜有牵连后的洪常秀如何看待自己的创作及看待他与金敏喜关系的最重要作品。
令人讶异的是,这部片,他不仅拍成了他与金敏喜的精神自传,也是一份高调的情书(它还摘得柏林电影节评审团大奖)。
(四)看洪常秀的电影,就是看一堆老朋友不断聚会,偶尔会有一两个新面孔出现。
李慧英连续成为洪的影片的女主角。
一部不过瘾,再来一部。
洪的缪斯金敏喜暂时消失或当配角。
洪借李慧英,寻找迈入老年的女性视角。
这部片中,我更觉得李慧英是变换性别的洪的化身。
(五)《在你面前》里,妹妹对出国多年很少联系她的姐姐(李慧英)表现得有意见。
《小说家的电影》开头,李慧英饰演的小说家找到在首尔之外某地开书店的曾经闺蜜徐永嬅,寒暄之后,责怪她多年来不联系她,“打个电话也不是多难的事”。
(六)电影开头,李慧英跟着书店年轻员工朴美姬学手语。
我在想,洪生活中哪位朋友最近在学手语了,乃至成为他电影中元素。
李慧英想让朴美姬用手语表达:“天色尚早,但很快就会暗下来。
趁着白日依旧,我们一起散步去吧。
”多有文学意蕴的表达。
我一直觉得洪常秀是个拿摄影机的文学家。
(七)在公园的瞭望塔上,李慧英偶遇有过交道的一位导演与他的妻子,三人站在一起尬聊了半天。
充满那种没话找话明明有心理距离还装作热情的社交尴尬。
洪常秀的尴尬美学大师头衔名不虚传。
三人一起喝起咖啡,气氛松驰了些。
导演说了一通话,说以前自己总是很偏执,因为生活一团糟所以才专注于拍电影。
后来想法变了,觉得必须先修补好生活,提高对生活的满意度,才不会崩溃。
他还自嘲,也许是因为自己老了。
听到这番感慨,很难不想到是洪的夫子自道。
他不断将自己的想法嵌入角色台词之中。
这使他的电影散发日记色彩。
二三十年来,他用电影忠实记录内心波澜起伏与变化。
2015年遭遇金敏喜后,确实是老洪电影风格的一个分水岭:与金敏喜合作首部作品《这时对那时错》是此前直男心理犀利解剖系列的终极之作,此后作品,更柔软,更多对女性状态与内心世界的刻画。
(八)一次离开首尔漫步的奥德赛之旅,接连偶遇相熟的人,先是与多年不联系、在外地开书店的闺蜜,后在公园瞭望塔遇到有过不愉快经历的导演夫妻(导演曾想将她一本书拍成电影,后遭受投资方压力流产,成为双方关系里的尴尬点——联想到上一部片《在你面前》同样是这两个演员间的一场拍片计划爽约,不禁令人莞尔),三人从瞭望塔上下来(对瞭望塔也缺乏完整空间交代,直接给一个局部作为戏剧空间,洪反传统的空间留白技法),一起到公园散步,又偶遇演员金敏喜。
(九)洪常秀的“过曝”画面把尴尬美学玩出了新境界。
在瞭望塔,只看得到室内人,隔着玻璃室外白茫茫一片天地相混淆,只见惨白的画面左下方有黑色颗粒在移动,根据现代生活经验,那是马路上行驶的汽车。
公园里偶遇金敏喜,金敏喜往前走着,她脚下路面,也白茫茫一片,她身着黑衣,犹如踏沙而行。
听到打招呼回头,远远走过来,脸的高光部分也是过曝的。
低成本拍摄工具固然是过曝难以避免的条件,我相信,“过曝”也被洪开发为他独特的美学语言。
你们这些学院派不都把这视为影像质量问题吗,我偏要用你们所谓有问题的影像来生成我的电影。
从某种意义上讲,洪常秀是在数码影像时代将电影拉下神坛、走向平民化的罕见代表人物。
(十)曾是当红演员的金敏喜对遇到她的导演说,现在在熟人帮助下,拍了几部独立电影。
权海骁作为典型的具传统思维的电影导演问她,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躲起来,不与其他导演合作拍片呢,这不是在浪费才华吗?
金敏喜回以尴尬一笑。
李慧英则站出来批驳“浪费才华”的陈腐说法(“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他想要的生活,你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吗?
”“为了不浪费她的才华,每个人都要拍商业大制作吗?
”)。
以这种方式,洪常秀把金敏喜近年的改变以及传统势力对她的质疑(并对这种质疑的荒谬性进行的拷问)统统写进了电影。
金敏喜碰到导演夫妻和李慧英三人后,与首次见面的李慧英天然契合,和导演夫妻二人格格不入。
后者自觉无趣,找理由先行离开,银幕时间留给了李慧英和金敏喜。
洪常秀心中两位优秀女人之间彼此来电,惺惺相惜。
(十一)这部片中,不再如以往片中那样夸人漂亮,而是夸人有魅力。
导演夫妻这样夸李慧英时,她表现出排斥。
金敏喜这样夸她,她感到高兴。
言语本身是无意义的。
言语背后的东西更重要。
(十二)这部片又披露了金敏喜的一个生活习惯:在公园每天快步走一个小时,让她心情愉快。
这或许也是老洪自己的一个习惯。
另外,片中提到金敏喜戒酒,而李慧英改抽电子烟,这些,据说都是老洪自己身上发生的生活习惯调整。
(十三)《在你面前》里李慧英被权海骁爽约没拍成短片,在《小说家的电影》里,她邀金敏喜一起拍短片。
两个女人,一见如故。
“与喜欢的人合作”“最重要的是有一位我能毫无顾忌地观看的演员,我能观察她,用我的心去感受,她也处在最令她舒适的状态中,而相机,将会在那个时候捕捉到任何从她身上生成的东西,我只想原原本本地记录它的样子”“所有东西都得是舒适的,所有东西都得是真实的”。
“但我拍的不是纪录片,而是写出来的一个故事”。
“那个虚构的故事并不会阻碍真实事件从我建立的情境中发生”。
这是小说家李慧英对自己要拍的电影的解释。
小说家的电影?
压根就是洪常秀的电影嘛。
(十四)一个小说家,因怀疑自己的写作而失去动力,感到自己在夸大其词,在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夸大成很有意义的事。
感到自己在假装成那种总能感知到这些事情的人。
“这是个沉重的负担,也很尴尬。
”以前她曾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觉得一切都还不错,甚至因此有优越感。
但现在不这样觉得了。
李慧英在金敏喜面前的这番自剖,是多么清醒的来自创作者的反思。
(十五)李慧英与金敏喜坐在餐馆靠窗位置聊天时,过曝的窗外,一个小女孩突然居于画面正中往里看,看了许久,主要是盯着金敏喜看。
当二人注意到窗外小孩时,小孩仓皇逃走了。
二人随即讨论这个小孩为何要盯着金敏喜看。
李慧英说,因为你漂亮啊。
我严重怀疑,这个地方是拍戏时有小孩在窗外乱入画面,过小的拍摄团队未及时阻止,演员干脆加以即兴表演,于是有机生成影片内容。
到后面,小女孩又回到窗前,金敏喜走出去与她聊天(聊天内容听不见),并把她送走。
如果这份由乱入而生成影片内容的猜想没错的话,那么在洪常秀的影片里,演员不是在演戏,他们是在镜头前生活。
(十六)李慧英主演的这两部影片里,恢复了洪常秀早期影片里的游荡者形象。
《在你面前》,在妹妹家,游荡至咖啡馆,在建楼盘,公园,然后去酒吧见一位导演,中途去自己童年长大的房子怀了个旧,见完导演后回到妹妹家,准确地说,是回到她栖身于妹妹家的那张沙发上(电影开始,她从那张沙发上醒来)。
一天之中,完成了一个空间闭环。
《小说家的电影》中,由她抵达昔日闺蜜开的书店开始,在书店聊天后闺蜜开车送她到公园,她在瞭望塔遇到一对导演夫妻,一起喝咖啡聊天,然后三人一起到公园散步,偶遇金敏喜,一阵聊天后,导演夫妻尴尬退场,留下李慧英与金敏喜在公园里继续聊,谈到合作拍短片想法 ,又一起吃饭,金敏喜接到友人电话,要去书店参加一个小酒局。
她不舍与李慧英的分离,邀她同往(二人不舍分离一人将另一人带至第三方社交场合这种设定在《这时对那时错》里有过一次),抵达书店时发现原来是李慧英上午见过的闺蜜。
人物经历了空间的转换,以及接力棒式的一串偶遇,又回到电影起始处的空间(书店),形成一个循环。
洪常秀乐此不疲地玩着偶遇元素与空间循环小游戏(《克莱尔的相机》里也遵循了一天之内的空间循环游戏)。
书店酒局上增加的面孔是位老诗人,也是李慧英十年前旧相识。
而且还是《江边旅馆》里的老诗人奇周峯。
电影中李慧英感慨道:“今天是个奇怪的日子,把我认识的人都见了个遍。
”(十七)书店小酒局上,讨论起李慧英要拍的电影(她想让金敏喜和老公一起演),金敏喜好奇李慧英会编个怎样的故事,李慧英说故事其实不重要,关键是真实生活质感。
她随口讲了一个,她的生日老公给忘了,她生气地回到父母家,老公也赶了过来,对忘了她生日表现得不在意,但想带她去公园散步,让她高兴起来……诗人说,就这故事?
一点不引人入胜。
诗人显然与前面导演一样,代表了艺术领域的传统观念。
金敏喜说我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在我生活中确实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
诗人还是觉得,一个故事要有情节,才符合人们期待。
洪常秀用这段戏显示出他的创作观与传统观念的差别。
诗人和导演代表的传统势力,仍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十八)金敏喜喝多了后睡着了。
李慧英担心到时她怎么回家。
书店老板徐永嬅说,她很快会醒过来,她每次喝醉了就会睡觉(在《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在《逃走的女人》里,在本片里,徐永嬅都是金敏喜的铁杆闺蜜)。
喝醉后睡觉这个设定,吻合了《这时对那时错》相似设定(也让人怀疑这是金敏喜本人的特点)。
徐永嬅说金敏喜本来和老公约定不喝酒的,这一点让人想起《你自己与你所有》里的设定。
(十九)这部片里展示了金敏喜作为一个当红演员放弃商业大制作,拥抱独立电影的生命历程。
而本片里一些设定与洪和金首部合作影片《这时对那时错》产生呼应与回响(带着刚认识而聊得好的朋友参加另一群朋友的酒局,自己喝多后睡着了)。
两部影片相隔七年。
俗话说“七年之痒”。
老洪用一部电影来表达对爱人七年来人生选择的肯定。
“作为演员来说,她似乎心地非常纯洁。
”借老诗人之口,对金敏喜还说出了这样的评价。
(二十)李慧英对徐永嬅说,她和诗人曾酒后乱性过一次,然后受到不停纠缠。
这又让人莫名熟悉,《逃走的女人》里发生在宋宣美身上的同类事件,对象也是一位诗人。
两片里女主角都感慨:不能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上床。
洪常秀仿佛借这种重复桥段设计告诉观众:太阳之下,无新事。
李慧英随口给金敏喜要演的电影编出一个生日的故事,而金敏喜生活里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
这也揭示出洪的影片的意义:他拍的,可能就是你生活里发生过的一模一样的事。
(二十一)又一次,金敏喜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
一个人。
这个设定,此前见于《这时对那时错》《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逃走的女人》。
这简直成为金敏喜在洪的电影里的个人标志性时刻了。
(二十二)片中担任短片摄影师的金敏喜的侄儿讲起与李慧英合作拍电影的感觉:“她非常有热情,出奇地有热情”“她的想法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她非常清楚自己的构思”“后期剪辑的时候,我们把它从头至尾看了至少300次”“她比我认识的电影系学生还要细心得多”。
几乎可以肯定,这些都是洪常秀拍电影时表现出的特点,他移植到李慧英身上。
(二十三)天呐,影片接近尾声时,洪常秀史无前例地破防、放大招。
一段私影像,显然是洪常秀自己拿着数码相机在拍。
镜头里,金敏喜拿着一束野花,幸福陶醉的模样,欢快哼着小曲,走过来说:“新娘来了。
”她与拍摄者互动着,相机后面显然是洪常秀那低沉的声音说:“我爱你”。
(二十四)综观洪常秀近三十年拍摄的三十余部电影,如果说哪部最接近私影像,毫无疑问是这部《小说家的电影》。
妥妥的一部他与爱人金敏喜的精神画像。
虽不是严格自传,却把二人在电影创作上的理念与自我形象进行了诠释(以前多部电影中都通过台词阐释过洪的电影创作理念,但没有哪一部有这部这么立体深入,且涵盖二人)。
角色和桥段是虚构的,传达的理念与自我精神画像却是真实的。
本片无疑是借由李慧英的小说家角色来指代自己。
虚构角色,还是女性,上一部片中刚合作过的资深女演员。
借助性别差异,消解几分自传色彩。
(二十五)私影像后半段,由黑白转为彩色,树木成行、色彩艳丽的春天里,金敏喜拿着一小束野花。
这段先黑白再彩色处理显出特殊意味。
像是由间离的、抽象的虚构世界,切入现实。
给这封情书盖个真实性的戳。
(二十六)彩色片段后,升起字幕。
就在观众以为影片结束之际,又切回黑白画面。
看完电影的金敏喜从影厅走出来,不见李慧英及她侄子等人(他们上天台上观景、抽烟去了)。
她坐下来等,有点落寞的样子。
经工作人员指引,她乘电梯上天台找李慧英去。
她进了电梯间,画面留在了影厅外空间里。
电影在此真正结束。
最后一幕疑似又将观众拉回虚构空间,但我觉得这是老洪玩的小机巧,一个装置——仿佛在说,这不是我与金敏喜在秀恩爱,这是一个作品,是小说家李慧英拍的电影!
这个老狐狸,鸡贼的很。
(二十七)一段记录着恩爱瞬间的私影像,一个自我指涉的作品定位“小说家的电影”,操作熟练的主人公一日游历+偶遇+尬聊+空间循环结构游戏,一个资深女演员化身自己,金敏喜则演她本人(只须给她设置个简单情境),导演代表电影界传统势力,诗人代表文学界传统势力……一切虚的,实的要素,如此排布组合一番,天才级精神自传小品兼春天情书,得以轻松完成。
作为作品,走入永恒。
洪常秀,把他的一切转化作了电影。
他也把电影,变成了自己的小小游戏。
看着那些整天吭哧吭哧把电影作为赚钱营生或使自身异化的外部项目的人,他笑了。
(二十八)看了这么多洪常秀关于“一天奥德赛”的电影后,我又想把三年前啃了一半的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接着读完,这本60余万字的厚砖一般的小说讲了一个都柏林人一天的生活。
最普通的生活,仔细凝视,都是一部浩繁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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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常秀的电影,似乎是幻想和梦境的重构。
幻想是自我意识驱动下想象力的放飞,而梦境是一种不自知的潜意识陷入。
故事以小说家为第一视角展开,她与友人在咖啡馆的相遇,与导演夫妻的相遇,与女演员在公园的相遇,与诗人在咖啡馆的相遇,都是幻想,因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每个人物的出场都通过严谨的逻辑进行衔接。
但相遇之后发生的事,彼此之间进行的对话,有的是幻想,有的则更像是梦境。
小说家的自白--她说,现在只读自己喜欢的书,并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她说,最近写不出作品了,因为觉得为了创作而无限放大情绪显得做作;她说,确实不该和太过感性的男人在酒后发生关系;她说,我想拍一部电影,记录下演员和与她有深刻情感的人之间真实的感情、眼神、动作,不是纪录片。
小说家的梦境--讨厌的导演夫妇,虚伪,浅薄,我要怼;趁喜爱的女演员不注意,吃一口她碗里的食物;曾经酒后乱性的诗人还是那副让人无法爱上的样子;不经意间互诉我爱你,或许真挚过郑重其事...小说家的幻想--用手语邀请对方去散步好浪漫,一遍一遍的学,一遍一遍的邀请,结果却未能成行;散步时遇到了喜欢的女演员,她的出现如此真实,却又美的那么超然,好想让她进入我的故事、我的镜头,其实是我的心想霸占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深情...写到此处,又觉得自己会不会像小说家所说刻意放大情绪显得做作,以上的分析,这样的拆解,也是在破坏幻想梦境现实三者交错融合的魅力。
———— ———— ————— ————— ———— ———— ———— ————— —————夏日,午夜,我在安静的酒吧偶遇息影多年的心爱女演员,邀她一起喝一杯,酒精让我不知羞耻的对她直抒爱意,她回应,你可以肆无忌惮的爱我。
我说送她回家,她说住酒店。
我推开酒吧的门,她先走出门,我跟上,牵起她的手...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她傻笑,没多久,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酒店,零星有路人经过我们身旁,我拉住她停下来,吻了上去...同时手指滑向她的腰间...我说,你腰上的赘肉比想象中要多,她说,我早已不是三十几啦,我说,我喜欢这样的你,她说,我知道。
我捧起她的脸,脑门锃亮,眼角的皱纹散开,鼻子上的褶皱也在,还有粉红色健康的牙龈。
和我想象的一样,比想象更真实,我还想继续吻下去,我已经吻了下去....
戏外的入侵洪常秀当然是不折不扣的作者导演,不过最为外人熟知的还是他与金敏喜的丑闻。
女演员出轨了已婚男导演,恐怕谁听说了都要吐口唾沫。
但是舆论切不断相爱的两人,作为“上帝”的洪常秀就在《小说家的电影》里对金敏喜做了绝对的呵护与宠爱。
洪常秀的片子都是演员先行,即由演员来激发他的灵感,由此延伸出其他元素,也围绕着演员去表达。
洪常秀是他的片子绝对的“上帝”他可以附身在他所创造的角色身上,化身成围绕金敏喜这颗太阳的行星。
当导演对女演员发难时,小说家回应道“如果她选择了的道路并为之开心,我们应该尊重她。
”当小说家提议拍电影时说道“最重要的是有一位我能毫无顾忌观看的演员。
”当小说家向女演员诉说自己的创作困境时,一位小女孩在窗外凝视,并且最终引导女演员离开餐馆这一空间。
这是洪常秀从小说家里脱身,并再次附身到小女孩身上,象征这从前面对创造困境的自己,因为遇到了金敏喜,使自己摆脱了创作瓶颈,同时也引导金敏喜一起走出了代表困境的空间。
还有最后电影中的电影所拍摄的单独婚礼,观众看不见拍摄者的身份,但其实已经心有灵犀,伴随女演员所哼唱的婚礼进行曲,洪常秀与金敏喜的情感都不必言说了。
这些戏中的自指模糊了虚构与现实的关系,借人物的嘴巴回应了戏外的风波,同时也增加了可观的趣味性。
正如布列松所言“欠缺真,观众才执着假。
”电影无疑是“假”的,那些不自然的桥段配合上演员自然的表演,也就提供了执着的动力。
洪常秀一直都是用生活作为创作的养料,电影可以看做是他生活的投射,也是他所创造的一种元宇宙的嵌套游戏。
不连贯的结构洪常秀还有一个魅力的招牌就是对于结构的安排,无论是处女作《猪堕井的那天》的四段故事的交织,还是《这时对,那时错》的两段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对话的区别)的部分,也有《独自在海边的夜晚》和《引见》的梦境嵌套,而这部《小说家的电影》结构的落脚点就落在了元叙事上。
洪常秀的片子里酒桌是必需品,也成功当担了结构的节点,每段酒桌上的畅谈可以说是洪常秀对自己重复,是一种复调的延伸,《小说家的电影》里则延伸到了戏中戏的元叙事中。
创作者在记录创作者创作的过程,两次进入酒桌空间,给予观众一种间离,当酒桌出现,洪常秀就赋予观众一种质疑真实的嗅觉,以此期待酒桌后的时间会带给观众什么样的惊喜。
第一次酒桌的手语,第二次酒桌的灌酒,不知不觉中放大言语的诗意——“天还亮着,但很快就会暗下来。
趁着天还亮,我们去尽情散步吧!
”和聊天中迸发出的未道尽的故事。
这两个节点指向到最后创作出的电影时,同样也是在散步同样也是细节没有说完的故事。
这样结构的对应其实是不连贯的,做减法的,所有都基于人物的一拍脑门,但就是这样的随意性,带给了观众饱满的思考空间与情感带入。
就如布列松所说“展示一切,电影必沦为滥调,迫于要像人人习见那样去展示事物。
要不然,这些事物会显得虚假或做作。
”结构在之后自然会到来洪常秀的片子里也往往流露出一种生活感,它藏在大段大段的对话和熟悉的日常空间里,交流是我们必须的行为,甚至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洪常秀的对话总是有一种不确定性,《小说家的电影》开头里的争吵,初遇女演员时和导演进行的三人尴尬对话,小说家酒桌上所描述的故事。
洪常秀自己所言“我不认为有绝对自然。
我喜欢看小细节与重要元素的联动。
”强烈的争吵致使小说家转换了空间,由此开始了她的散步之旅。
处于对话中心的女演员,也用动作显示了她对导演的不耐烦。
酒桌上面对欢谈时,诗人总是处于一种尴尬的等待状态。
还有最“明显”的细节,就是全程过曝的画面,过曝的黑白和最后同样过曝的色彩,也是不确定感的来源。
这些交流与细节好像是特别不自然的,可这样的尴尬时刻,生活中也并不少见,洪常秀就是抓住了这些时刻来让影片获得一种极具生活感的奇特自然,模糊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引导与凝视经过以上的阐释与总结,相必已经对洪常秀的作家性略知一二,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被誉为当今世界上最自由的导演,他的电影必然是无拘无束的,所谓作家性在洪常秀眼里也不过是一种引线一般,慢慢使观众进入到他的圈套之中。
为什么洪常秀的电影里一定会有一些不可或缺的元素,吸烟、喝酒、固定镜头,还有突然的推镜头,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要和观众产生一拍即合的感觉,洪常秀知道他的观众的预期,所以这些元素就是钩子,来引导观众发现与解读。
看,从天而下的推镜头,是不是就像导航一般,将我们的眼睛移到了金敏喜身上。
正如布列松所言“你的影片不是拍来给眼睛浏览,而是为了让眼睛进入,让人完全投入其中。
”这就是洪常秀标志性的推镜头的意义,我们需要去凝视角色,需要去凝视预期。
同时在影片的结尾也强调了凝视的疑惑性,金敏喜从影厅里走出,她找不到本来说好等待她的小说家,我们只好强行去思考为什么洪常秀要留下这一个坑。
这样把观众骗进来杀的自反,是一种对观众的嘲弄,他也知道观众心甘情愿被嘲弄。
他是一个不愿相信交流的人,活生生地推翻了可供交流的情境,用梦境般的场景说明超现实的虚幻,只留下尴尬的角色与观众,让观众知道,凝视电影的现实是不可信的。
结语在观看洪常秀的影片时,内容可以是丰富的,同样也可以是无意义的,我们在生活里观看,同时也在观看生活,电影可以生长出鲜花一般的真实,也可以像幻梦一样无意义。
就如在电影中的电影里,金敏喜手捧的那束小花,可以是给电影的一封情书,也可以是对金敏喜的情书,也可以说洪常秀对自己的自恋,也可以是对坚持到结尾的观众的馈赠,或者是一首散文诗的结尾……可以生出无数的解释,就像生活拥有无数种可能性。
最后还是用布列松的话作结:“拍摄不是为了阐明题旨,也不是为了展示止于其外表的男女,而是为了发现那构成他们的物质。
触及这‘心之央’──它不会让诗、哲学、或剧作艺术捕捉到。
”
洪长秀的电影当中为什么会有一种让人持续看下去的魅力呢?
去戏剧性的作品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观众呢?
金敏喜身上的个人魅力已无需多言。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只有在洪导的镜头之下,她才是最鲜活的,最富有松弛状态的。
而同样,只有金敏喜可以把洪尚秀导演想要传达的电影气质自然而然的表露出来,毫不费力。
两人彼此成全。
除去金敏喜,洪尚秀导演个人作品中有以下几点是我认为能够持续让人观看的原因1、人物压抑内心的缓慢释放每一个人物其实都内含心结的在生活。
他们絮絮叨叨的赘述下是个人烦恼的压制和无处排泄,心结之下是极其生活化的日常情境。
这种张力引导着观众抽丝剥缕般探知他们内心的纠结之处到底为何,更深一层又是为何。
2、理想化的生活状态所有的演员都是导演对于理想中的“人”状态的乌托邦式的呈现。
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冲突”,只有精神理念上的“不同”。
金敏喜犹如所有角色中的“玛利亚”,散发着美好和爱的光。
她引导着周围的人也在散发内心的善和真,这种氛围顺着荧幕穿透而来,直打观众的内心。
3、情感细节的放大像这部影片中,女作家和朋友女儿学习手语的片段;结尾处,金敏喜拿着鲜花自顾自的片段。
这些片段是生活中最真实又动人美好的一刻,它们如此自然的出现在松弛的镜头中,心都化了。
待续
理解电影的题眼不再是标题本身,而是书店内景中的一本书名:Today Will Be Different, 言简意赅地道出了洪片的本质: 一个"略有不同"的"平凡日子"。
抛去对自我导演旅途的自反,抛开(影片内/外的)身份的穿梭,最重要的本质实则是“偶然与想象”。
数个镜头中似是设计似是意外的“发生”:开头段谈话时告示板的滑落,餐厅一段时在门外偷窥的小女孩(难道不正像是《在你面前》里的那个孩子吗)。
“偶然”同样构成了所有的会面/谈话,更直接成为片中电影的创作契机。
而关于"想象": 则是所有对“偶然”的重塑或指引(包含那些“尴尬”的瞬间),更是小说家所要做的准备,也更是片中对“小说家的电影”的制作过程与成片的忽略,相较于自上而下的侵入式的展示,洪显然更致力于邀请观众与他共同完成“想象”。
戴着手套,抚摸书页客套话,打底衣一般的,薄薄的暖意女主试图形而上地撇去一些世俗的东西,所以一开始的视角来看,每一个遇见的人物与场景都带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快,是女作家的主观视角,主观感受。
所以被说有气场的时候,反倒把这个包裹丢回给对方了,但女作家排他的气场仍然是很强的,不过女主没意识到。
每一个话语间的停顿都有意义。
3倍速回看完全失去原片味道女作家与女演员的距离,从几年前看到的一个采访,成为演员的粉丝,到高清望远镜,到公园,到闻衣服,到吃对方碗里的。
一根线就这么被抽出来,明显起来。
大家要么有突破,要么有了新的开始,唯独女作家还是在和自己过去的成就里打圈圈,想出去不行,进一步更不行,可能这就是她羡慕她的原因吧。
期间的小女孩盯着金敏喜看,是女作家眼神的一种延伸,可爱而女演员出现,人际关系稍显缓和,有一种远离了所以看透,看透了所以原谅的通透感。
笑死我了:同居女子把导演像拉流口水的狗一样拉走了,他的眼神一直留在金敏喜身上男问女年龄,女不回答时,大家默契给男倒本不多的酒,堵男的嘴????
:灵敏的嗅觉过分浮夸的写作风格,以至于作家不自在
我想我已经失去了写作的力气-你是找不到写作的动力了吗?
-不,不是那样的我的写作太夸张了 我能感觉到我自己在夸大其词 好像我必须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夸张成很有意义的事情 而且我要假装成是那种总是能感知到这些事情的人 这是个沉重的负担 老实说 也很尴尬很多年以前 我的感知似乎是有意思的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优越感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具有强烈叙事性的作家 我有心想去尝试 但我觉得没有能力做到 而且就算我真的去尝试了 我觉得那也不会有意思
柏林电影节已成为了韩国导演洪常秀的福地,从2017年《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初次入选竞赛单元,并为金敏喜拿下影后大奖以来,他的每部新作都能顺利入选竞赛,而且奖不离手,从2020年《逃走的女人》获最佳导演奖,到去年的《引见》获最佳剧本奖,到了今年更是凭《小说家的电影》拿到迄今为止份量最重的评审团大奖,距金熊奖仅一步之遥。
作为实验电影导演出道的洪常秀,他相当擅长设计非线性的叙事结构,故意混淆现实与梦境的情节,制造出耐人寻味的影像。
不过,近年来他似乎有意淡化这些叙事实验,去年的《在你面前》就有返璞归真的倾向,而这部新片《小说家的电影》算是他近年来最直白明了的故事,没有变换人称的口吻,也没有跳跃断裂的时空,大部分情节像是截取自平常生活的记录片段。
▲片中最离奇的一幕故事讲述了小说家俊熙远道而来拜访旧朋友的书店,之后遇见电影导演夫妇和一位年轻的女演员。
她和女演员一见如故,并说服后者一起拍电影短片。
这部新片延续了导演钟情的黑白影像美学,全程过度曝光的画面像是日本导演黑泽清惯用的手法,不过这并不是惊悚恐怖片,洪常秀用此在日常的现实环境中制造出梦境的效果,比如小说家和女演员吃饭时窗外离奇出现的小女孩。
影片叙事一如以往,所有场景由喝咖啡、吃饭、喝酒、聊天的场景组成,要么是见面时互相赞美,要么是彼此尬聊,洪常秀的影迷对此并不陌生。
创新之处在于,导演借片中小说家之口,道出自己的创作观与创作过程,摇身一变成为了洪常秀阐述自己作品创作过程的元电影。
正如影迷所熟知,洪的作品总是将镜头瞄准了日常生活的琐事,免不了带有纪录片的质感。
片中小说家解释,自己要拍的并不是纪录片,而是有故事的影片,要在虚构之中展示出真实的生活场景,这一点在洪过去的大部分作品中都可以找到佐证。
▲小说家和女演员一见如故小说家更坦言要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去拍摄,这一点无疑是洪常秀在暗示金敏喜的灵感缪斯地位,他在遇到金敏喜之后确实创作力爆棚,每年以两三部的拍片速率令人咋舌。
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他近年来所有影片都在沿用同一批演员:权海骁、徐永嬅、李慧英等等。
不得不提,金敏喜与洪常秀合作的这些年来,受到了不少非议和社会压力,而洪常秀同样借小说家之口给予反驳与辩解,最出色的莫过于针对朴导演(这显然指的是朴赞郁,金敏喜拍完他的《小姐》后没再接拍其他商业电影)的“浪费”说辞。
此外更顺带表示出对金敏喜的爱意,在最后一幕戏中戏里,他破天荒以声音出演女演员的丈夫。
这些种种细节似乎都需要结合现实中洪常秀与金敏喜的绯闻来理解。
这些在他以往的作品中并不罕见,只不过此次表现得过于直白,略微让人不适。
尽管如此,这并非是一部夹带私货、自恋自大的作品。
洪常秀借助小说家之口来表示自己“江郎才尽”,在创作上遇到瓶颈,带有一种自嘲的幽默感,同时,他继续向观众展示创作过程中导演、演员和观众的关系。
刚才已提到作为导演,他的基本创作理念(在虚构中展示真实),以及对演员的要求(与喜欢的演员合作),那么他对观众是什么态度呢?
影片结尾似乎留下了答案。
正当观众以为戏中戏的落幕为这部影片真正结束时(画面上已出现片尾字幕),之后却跳出虚构的戏中戏情节,看到女演员在放映结束后独自一人黯然的表情,而身为导演的小说家则在天台上抽烟。
这似乎表达出洪常秀的心思:一旦作品完成后,不需要太理会观众(片中女演员)的反应,应留给观众自行理解与评价,不论他们觉得难看也好,开心也罢,都与自己的创作没有太大关系。
不出所料,这部影片的开放性结局也秉持了这种创作态度。
对于洪尚秀作品序列较为熟悉的观众,可以在近几年他几乎每年都创作的作品中窥探到一些不同创作时期作品所展现的导演不同创作姿态的变化。
在中后期的洪尚秀作品中,他用一种近乎可以说是一劳永逸的方法论展示了自己已然颇具规模的两个创作方向——从《在异国》到《江边旅馆》,从《北村方向》到《独自在夜晚的海边》,这些作品或纯粹或杂糅地展现了后期洪尚秀的两种创作思路:或以玩弄结构为主,或以情绪调动见长,这些都是批评家们在谈论洪尚秀电影时的老生常谈了,但正如他的电影情节一般,异质感的置入其实早已开始。
这几年间,对于洪尚秀而言,一个新的创作阶段正在发展,并在今年的《小说家的电影》中得到进一步的完善。
或许可以追溯至《草叶集》开始,洪尚秀开始在自己的电影里进行更多的新尝试。
不论是《草叶集》中用写作模糊多层叙事空间的手法,亦或是《逃走的女人》中自然发展的双重视点,都是在从前的洪尚秀影片基础上发展出的新颖的构筑手法;而到了去年的《引见》和《在你面前》中,前作的影响力被进一步模糊,洪尚秀极力呈现出一种与过往电影都不同的“暧昧”状态。
在《引见》中结构作为框架,虽然坚实可感但仍是居于幕后;而情绪则并不是连贯的;在《在你面前》中则是相反的,通俗的结构映衬的是循序渐进的情绪。
此消彼长之间,并没有十分强烈的主导者,因而,寻找过往洪尚秀电影中那种可以被强烈感知的元素不再是可以借鉴的经验,这种异样感同样也体现在最新的《小说家的电影》之中。
若果单从我们最熟悉的“结构”这一概念上来讲,《小说家的电影》中不乏与《之后》同质的片段:由偶然驱动的一种必然的发展方式,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时空的跳跃。
然而正如前文所述,在当前的创作阶段中,洪尚秀刻意地模糊了一些他过往作品中最尖锐的特质,比如说,在《之后》中运用得炉火纯青的“现实的不连续性”,在《小说家的电影》中几乎不曾存在,唯一保有了原来这种变奏方式的局部转瞬即逝:金敏喜初次出场的入镜方式是坚决的,由上一个场景中小说家与导演夫妇三人的谈话和相继出镜,即刻转移到一个甫一开始固定机位的空镜,金敏喜由画面右边以倾斜直线的运动方式入镜几秒后才被捕捉,随后镜头才开始跟随她的动作,逐渐接纳上一个场景中已经出现的三个人物,然而这种方式却不能说是“突然”的(正如许多经典的洪尚秀电影一样),因为这种时空的错位感其实早在几个镜头之前已被交代给了观众,因而在很大程度上被消弭了:当小说家举起望远镜,高空俯拍镜头逐渐拉近林间小道和其上三三两两的路人之时,其实才是金敏喜真正第一次出现在镜头之内的时刻,仅此一镜,便已隐晦地消解了可能存在的时空不连续性。
总的来说,在《小说家的电影》中,除去结尾的大幅(我们其实并不得而知)时间跨度之外,叙事的进程是线性的也是连贯的,不存在被打断和拼贴的语境——换句话说,《小说家的电影》中的结构是隐于底层的。
而除此之外,更大的改变则由镜头语言来呈现。
当小说家与导演夫妇喝咖啡聊天时,拿起了导演的望远镜望向大楼外,镜头切换成洪尚秀电影中极其稀有的高空俯视视角,并向下方的林间小道逐渐拉近,而画外的对白却仍然停留在三人的闲聊里:这种在洪尚秀电影中闻所未闻的声画分离方式,正正是洪尚秀新创作阶段正在发展并逐渐成熟的最好体现——在之前的洪尚秀电影里,镜头与被拍摄的人物之间虽然总是具有一定的距离,但那是一种平等的对视和观察的角度,镜头所提供的是一种平视的在场感。
且从另一方面来说,洪尚秀很少会让观众的知觉意识高于叙事进行的速度,而这种高空俯拍和让镜头提前进入下一个场景的方式,几乎是给予了观众的感知一种优先于情境去发展的权力,二者就此错位,观众不再需要如往常一般“被动”地通过抽象化的符号式人物进行信息收集从而得以跟上节奏,相反地,观众已早早被提前明示了接下来的叙事走向,而叙事空间中的人物才是“后知后觉”的一方;“未知”被导演主动交出而不是刻意留白,过往洪尚秀电影中在情境不断发展的同时与之博弈的观影方法论,在此处已然不适用,因为导演并没有想要对观众有所隐瞒,或者说并不想与以往一样模糊“被观看”的主体。
在场的平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来自外部的单向凝视(小说家对景色的凝视?
观众对电影的凝视?
),观众被剔除出洪尚秀的叙事空间,这一层视角被与整个结构分隔开来。
同样的手法出现在影片的后半段,当金敏喜与小说家在饭店吃饭时,金敏喜拨打了一个电话,对答之间,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到观众的耳朵里——若是早几年的洪尚秀,大约是不会做这种提前揭露关键信息的处理,因为从这一段开始,观众的感知就要比叙事中的小说家更超前,也即是通过对话内容得以十分轻松地知晓电话对面的人正是在影片一开头小说家拜访的书店老板。
情境中的小说家直到与金敏喜一同前往目的地的时候方才知晓这一“偶然”的动机,而这,本应也是叙事结构“图穷匕见”形成闭环而观众恍然大悟的瞬间——如果这部电影是2017年的洪尚秀拍的话。
不仅如此,《小说家的电影》中体现洪尚秀新创作阶段的另一个重要元素便是导演的缪斯,演员金敏喜在电影中作用的变化,和导演对其形象使用方式的调整。
在过往的洪尚秀电影中,金敏喜大多情况下都是作为一个平衡发展节奏的锚点和多重语境的发起点出现。
她在洪尚秀电影中的作用,很多时候都是用于连接银幕内外的:她的存在,提供给观众一个进入情境的通道,也将影片中的情绪和多义性蔓延到银幕之外。
正因如此,在许多情况下,金敏喜的存在是必须的,但同时这个人物形象的内核也是较为僵硬的,她承担的任务允许她的角色在情境中一直延伸和自我填充,她的情绪可以是饱满的,但作为最主要的视角来源,从她身上出发的构筑形式自然也是单向的,需要通过其他人物和场景进行侧面补充(《之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这时对那时错》)。
而在《小说家的电影》中,至少在绝大部分时间内,金敏喜卸下了这种重担,自然而然地,我们见到了一个从未在洪尚秀电影中见到过的,如此自由的金敏喜,一如《小说家的电影》的表层基调一样,轻松且诙谐,肆意地在情境中挥洒、游走,就连她在电影中的肢体语言都一改往常的内敛和文静,变得极为活泼和外放。
而她重拾过往形象的最后20分钟,也在这种“反常”的映衬下显得弥足珍贵,因为这其实是来自于洪尚秀和金敏喜二人最真挚的表达。
当最后的20分钟里,金敏喜坐在影院的座位上,屏幕渐黑(影院灯光渐熄),镜头切换到新的语境中,又旋即重新归于原来的时空时(在这里的假剧终使得观众终于重新找回了与导演博弈的快感!
),标志着在本片绝大部分时间里摒弃自己熟悉创作方法的导演在影片最后重新回归到用双重凝视构成互相嵌套的手法上,银幕内与银幕外形成的互文(金敏喜与洪尚秀/女演员与丈夫、观众与金敏喜),多重语义的叠加,是洪尚秀和金敏喜献给彼此和电影的热诚,一如《逃走的女人》结尾定格在影院银幕上的镜头,感染力远远超越一切可以被量化和习得的技术。
诚然,《小说家的电影》依然还是洪尚秀的电影,那些他的影迷们最熟悉的细节依然存在——窗外盯着金敏喜吃饭的小女孩就像《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那个在远景里擦玻璃的人或者《草叶集》中不断上下楼梯的女人,是洪尚秀作为导演在自己作品中留下的另一种能够被延伸的可能性。
但我们也能通过本片清晰地看到,一个新的创作阶段正在洪尚秀的导演生涯中生成:他的创作方法论变得无比轻松,对于情境的捏合信手拈来,一切的元素排列都可以举重若轻,以最轻盈的姿态拍电影,仿佛就像孔夫子的那句话“从心所欲,不逾矩”。
众所周知,洪尚秀的电影从大概2010年代初期开始有了很大的转变,他在这段时间内的作品与最早期的作品十分不同。
而现在,我们很有可能又要再一次看到洪尚秀风格的转换,让人不由得不继续期待:2023年的洪尚秀会拍出什么样的作品呢?
写于德国柏林,2022年2月16日,《小说家的电影》首映之后。
【5】小说家的双手仿佛可以扇动出蝴蝶,白色巨幕前畅谈电影,在Zoom中叙事终于展开:于是演员出现了,“有好多人都在等你”,因此将花束献予你。又一次杀青大吉,我们回到现实吧。惯常的多重嵌套结构,笔触却愈加自在舒展,或许只有洪常秀的电影才能离生活这么近,在举起咖啡酒杯的一瞬,或金敏喜带着笑意的眼眸。
非常容易在烂片和佳作之间摇摆
金更大气、自然、生动了,洪也更温柔、更包容、更随和了。大概是因为相爱。相爱总是好的。也顺便探讨了一些电影与故事,骂了一下爹男们。
不管生活是不是一团糟 电影可以让它更糟 或者弥补的不那么糟
今天,因为看了这部电影,多了一份幸福
瓶颈了,瓶颈了
不理解,我不配
观众期待有故事情节,这也成了这位导演讽刺鄙视的重点,电影要不断突破带来进步,但这种电影以及想要说的观点却只是突破,没有进步。
别的导演还需要看纪录片去了解,洪常秀不需要,他的每一部都是自传,从观点到职业现状到情感生活都一一拿来使用,只是陷入那个孤芳自赏的心态里想必也没有很好,洪这几年的片子如果没有了金敏喜就只是无趣也没有吸引力的自我表达
爱难道不也是电影的本质之一吗?
要是这么喜欢聊闲天,可以找两个朋友去咖啡馆。这么喜欢发表见解,可以写两篇社论或学术文章。这么喜欢自己老婆,那把她推出去拍一些别人的电影,谢谢您嘞。
每一个坚持看完全片的观众前世一定欠了洪尚秀很多钱.........
没看过之前电影的我只能以无聊来评价,没有任何故事性
文艺老年的vlog,无趣至极……
2.5像vlog、纪录片,又被巧合冲淡。翻了翻演职员表,导演和女主是恋人,就颇有一种微妙感,这种微妙是电影里如何借小说家之口宣告、驳斥也掩盖不住的。
最后的vlog加一星,从29:40金敏喜首登场,到76:17醉酒断片,正好是47分钟的小说家的电影。另外你们文青洋洋洒洒写一大段,却都没人注意到片头破天荒出现了NEW公司的logo,老洪能在这个境况得到大厂支持绝对是雪中送炭。PS:华策有持股NEW,可以期待一波引进甚至内地公映。
借用人物传递导演的原则和信念。大段大段的手持直拍,人物念台词跟读小说一样,全然看不到画外空间,不如写小说。girls help girls概念从男性导演的呈现上来说,真是想象力匮乏得可怜,那段被激怒而宣泄而出的说教式台词简直可怕。
一封明晃晃的影像情书和自白书,不加修饰地秀恩爱,不加修饰地表露自我创作思路。但作为洪粉还是要说,尽管你借角色之口辩解自己只是不再偏执,但其实爱情让你彻底成了阳-痿老头!不再呈现和反思普遍性冲动的洪常秀,也就失去了最独特的暧昧魔法。人生不幸诗家幸,爱情顺遂导演完蛋啊。
洪常秀是逼着每个人都用他的眼光看着他的女神金敏喜吧?
我要拉低这个片子的豆瓣评分,我给它打两星!这特么不是现代电影应该有的样子。以艺术之名拍生活日记,还想得奖,呸!不行!我不同意!